窈花美则美矣,终究对维持自己的容貌大过了智慧的锤炼,没能明白牧碧虚话中的含义,“知色而慕少艾,窈花已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牧碧虚便成全了她。也不知窈花见自己心心念念吸引来的郎君褪去水粉、义髻、衣冠之后,还是否能够保持她心中不变的初衷?

牧碧虚回来得比叶棘料想的都还要早。

进门之后,他将大氅和外套挂上了桁架,如往日那般将她搂在自己的腿上坐着,笑盈盈地问她,“野鱼,你之前说想要编织同心结,能给我瞧瞧吗?”

叶棘从随身香囊中拿出了小半个手掌大的同心结,“你看,我已经编好了。”

“这只是一缕头发罢,”牧碧虚在手中把玩着同心结,“其他头发呢?”

叶棘绞尽脑汁地寻觅着一个更加悲天悯人,能够为牧碧虚所接受的说法,“这世上有人乌云覆顶沉沉欲摧,有人油光可鉴寸草不生。我只希望能够用它拯救更多发不蔽顶的可怜人啊……”

“说吧,”牧碧虚放下同心结,揉了揉叶棘红润的耳垂,“卖了多少钱?”

16.已经无法自信

叶棘见自己已经暴露了,嚅嚅地低下了头,“十两白银。”

牧碧虚叹了口气,“野鱼,你很缺钱吗?”

他曾经说过会护她一生,此时也未变过,“不管短缺了什么,你都可以向我开口。”

叶棘抬起的眼眸怀着感动和渲染后的伤感情绪,向他点了点头,“嗯……”

牧碧虚接着又道:“古荷绿工坊编织好的义髻……卖了十两黄金,比入价翻了十倍。”

“轰轰”叶棘脑海中顿时如有惊雷滚过。

她知道牧碧虚这一头上好的头发能够卖得价,但没有想到编织好的成品能够卖得这么贵。

还是失策了,大意了,疏忽了。

就算牧小公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无一用是书生,将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剪他的头发去亲手编织义髻,想必也能换得寻常人家一年的口粮吧。

牧碧虚见她惊愕的小脸苍白,“野鱼,我并不是怪你将断发卖出。”

他每年将多余的头发剪下来捐给大梵音寺,算是给寺庙资助些香火。寺庙中的僧人将头发整理之后,也一样是对外出售以作他用,这些年受他断发抚平心理创伤的不独屠三郎一人。

真正让他介怀的,是心中那一点隐约不明的怀疑与动摇。

她这样毫不留恋的将他的头发当做货品贩卖,只怕同心结也是顺手为之的掩饰。

虽然只萌发了一丝微小的种苗,但仿佛郊外摇曳的野火,只需要一点点的引线,就能将整片荒野全部燎原殆尽。

兴许这点不安,从一开始就已经种下了,所以才会驱使着他一次又一次地问她:“野鱼……你真的喜欢我吗?”

将牧碧虚的头发对外出售,换成了私饷揣进了自己的荷包,叶棘现在正是心中有愧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当然,怀意是我的眼珠子,我对你爱若性命。这世上千千万万好男儿,我独喜欢你一人。”

牧碧虚本应洒脱随心的,却破天荒地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像无数个向妻子讨要信物的男人一般。

“野鱼,我已将自己的头发赠予了你,却并没有收到你返赠的信物。”

叶棘瞅着他全身上下穗子玉玦一应俱全,也没见着有什么需要她送的礼物。再说了,像他这般衔玉含金地长大,什么宝物没见过。

怕是她送出什么质朴无华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罢,“怀意想要我送什么呢?”

别家的女儿都争先恐后给心心念念的情郎绣些丝帛小样,只盼他们能天天悬挂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好能够睹物思人,寄托相思。

叶棘倒好,从她来到他身边开始,满嘴都是山盟海誓的空话,竟是连个纸片儿也没有留给他过的。

“我今日游园的时候,见到其他的公子身上有些妻妾手绣的香囊、抹额、手帕、汗巾……既精致小巧又实用,很是令人艳羡。”

他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她:“不如野鱼也给我绣些好吗?”

叶棘心中犯起了嘀咕,陪他睡觉,给他说漂亮话还不够,哺水喂肉也是越发频繁。如今这少年郎开始得寸进尺,还要她将他的随身物品也准备上。

她本不欲越陷越深,奈何牧小公子给她找的事倒是越来越多了。

叶棘正想脱口而出说:“我不会。”牧碧虚就已经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温言而笑:“我记得当年你来到牧府旁听讲学时,也时常同那些姑娘们一同绣花捕蝶。”

叶棘张了张嘴:“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牧碧虚摸索着她的手指,“想必技艺的确是有些生疏的,慢慢绣也不打紧的。”

他的重点不是「慢慢」,而是得「绣」,要的是叶棘对他上心的态度。

被牧碧虚柔情款款地求了这半日,叶棘哪怕连半根绣线也不会糊弄,也只得硬着头皮,在他殷切得无路可逃的目光中点了个头,“怀意,我尽力而为。”

唉,叶棘的肩膀耷拉下来,谁说女人才专注于鸡毛蒜皮私宅内斗,好男儿志在四方。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就比内宅妇人还难办呢。

春暖花开后,牧碧虚前去御史台赴任,依旧还是上次带他熟悉同僚的卫涛与他一道赴行。

王朝皇族的各式节日都已经过尽了,在外地探亲休沐的官员们也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衙署,整个凤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在大理寺的青鬼池中,这份喧嚣主要由惨叫和求饶声构成的。

牧碧虚在上次被卫涛引荐了之后,在脑海中已记下了各位同僚的姓名、模样、官职和外号,只是对于各位活阎王的个人作风还不是十分了解。

他决定趁着新官上任,与各位同僚多熟悉,了解每个人的长短纰漏,也好让大家未来相处得更加融洽。

牧碧虚先来到了铁面阎王裴元洲处,只见他金刀大马地坐在太师椅上,右手边放着一盅失了白烟的茶水,显然已经很是耽搁了一会儿。

犯人在被拖出来之前,像是已经历了多轮严刑拷打,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疤痕交错,头发凌乱如草窝,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裴元洲,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