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吞墨将妹妹拉到身边,上来就先问学业,“课上得怎么样?数学和物理跟得上吗?现在每周补几节课?”摸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如果觉得吃力,就适当削减一两节,太累了也不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话说得很慢,一字一顿的,显得十分认真,又十分温柔,另一只手悄悄用力捏了捏妹妹垂在腿侧的小手。

沈拂砚被他握住的手抖了抖,慢慢蜷起手指。

她尚算镇定地一一回答了兄长的询问,让他别担心,“小提琴课已经停了,数理补习不影响休息时间。”然后才跟病房里的医生逐一打招呼。

陶博文得知她是病人的胞妹,也就是霍二少绑架自己,威逼自己操刀动手术的始作俑者,脸色更不好了,本来是不愿搭理的,漫不经心地斜睨一眼,瞳孔猛的一缩,心跳都停了半拍。

美人在哪儿都能受到优待。美到沈拂砚这份上,只要她愿意,在大部分男人面前,几乎是无往而不利。都是男人,扪心自问,如果陶博文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也会为讨她的欢心使出浑身解数。他转过身,朝她点了点头,“沈小姐。”

沈拂砚一眼瞥见他脸上明显的淤青。

陶博文这些年,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被人捧惯了,难免心高气傲,受不得委屈。霍骠的手下破门而入后,他拿起电话叫嚣着要报警,张嘴就提了两个高级督察的名字。

其中一人劈手夺过电话机,扯断电线,砸得四分五裂,抬手就是两记耳光,毫不留情地把他抽翻在地。

旁边娇小白净的女人尖声叫起来,却紧紧捂住怀里小男孩的嘴不让他哭闹。

陶博文都被打懵了,愣了几秒,破口大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那人横起一脚踢向他膝窝,将他踹回地上。

另外一人上前扣住他后颈椎,摁着他的脸在地板上狠狠碾了两下。

见这群人凶神恶煞,有恃无恐,陶博文终于有些怯了,他尚算冷静,忍着剧疼吩咐佣人扶着少奶,将小少爷带到楼上卧室,别吓坏他。

霍骠的手下有任务在身,着急回去复命,开门见山转达了老板的意思:要么乖乖做手术,要么把两只手留下。报警的话随意,别说高级督察,就算他找上警务处处长也没用。先不提能不能立案,多的是人心甘情愿收钱顶罪。故意伤害罪按最高量刑也就十年,活动活动,两三年就出来了。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几十万(当时港岛一套豪华商品房20多万港币,内地首府最繁华的地段,3万出头一套),霍二少出了名的出手阔绰大方。

霍骠压根就没把陶博文看在眼内。

陶博文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医术。没了这双手,他屁都不是。他现在建立起的所谓人脉,关系网,一旦他失去利用价值,崩塌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Everybody ? is ? fungible. ? 就算是他的医术,也并非独一无二。他的崛起,不知道挡住了多少人的道儿。他之所以被誉为权威,首席,只是因为他出头了,被人们所熟知。正如当红的影帝、歌王,真的就是演技和唱功最佳吗?不见得。他们率先走红而已。

一个陶博文退下去,不出几日,就会有更多的后起之秀涌现,很可能在他医院的科室里,就存在这么一个人,被他死死压着,暂时出不了头。

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霍骠先找上陶博文,就是捉现成,省时省力,绝不是非他不可。

索性陶博文骨头没多硬,很快就屈服了,离开前还特地交代家人别报警,也别声张,他过几日就回家。而他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全须全尾,完全取决了手术的结果能不能让霍骠满意。

沈拂砚对陶博文感到歉疚,没有哪个医生乐意被强行加塞,被胁迫着为病人施行手术。但作为既得利益者,她又无比庆幸,霍骠有能耐让陶博文就范。毕竟对她来说,一千个陶博文,也比不上她哥一条腿来得重要。

“看到是同胞,我就安心多了。我哥的伤有劳陶医生。”陶博文黑发,棕黑色瞳孔,洁白细腻的皮肤,没有一点儿混血特征,显然是地道的华国人。

陶博文眼神沉凝片瞬。

他们家里没有混血儿。他爷爷五十年前带着一大家子逃亡到美国。他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小时候学习汉字汉语太痛苦,就跟家里长辈哭诉:学校教学全是英文,同学和朋友都是说英语,他为什么非要学这么复杂,又没什么实际用处的文字和语言?

他爷那日差点儿把他活活抽死。

“你爷奶是汉人,你姥爷姥姥是汉人,你老子你娘都是汉人,你自己也是汉人。不学习汉语,你是要忘祖背宗?”说着说着,五十多岁的大男人突然滚到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告诉陶博文,当年之所以离乡背井,跑到洋鬼子的地方来,只是为了逃避战祸。蝼蚁尚且偷生,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并不是他们喜欢这里,更不是因为他们不爱自己的故国。但既然在祖国最危难的时候,他们贪生怕死,离弃了她,没有与她共存亡,那么这辈子,他们都没资格,也没脸再回去。然而除非他们能割肉削骨,换了这一身的血液,否则,他们永远都是华人,都是炎黄子孙。几十年间,但凡祖国出现天灾人祸,陶家为同胞捐赠财物从来不遗余力。

陶家男丁是不允许娶洋人女人的。用他爷的话来说,他们家不能有杂种,生了他也不认,不准带回家,也不会入族谱。

外人以为他在港养了情妇,安了小家。其实他跟那个女人是领了证的,只是没有办婚礼,也没有对外宣扬,他跟她生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婚生子。

反观他在美国的家,他真正喜爱的人,一个金发碧眼,活泼爽利的美国女孩,他跟她一直保持同居关系,俩人之间没有孩子。他供给她优渥的生活,孝敬她的父母,为她买房,置办固定产,办理巨额信托,给她下半辈子的保障。尽管她无数次深情地亲吻他,夸他“being ? the ? best ? boyfriend ? ever”。他将孝道看得比俩人的爱情要重,始终对她心怀有愧。

兴许是沈拂砚嘴里同胞这个词打动了陶博文,兴许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他露出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医者父母心。沈小姐放心,每一台手术,我都竭尽全力。”

沈拂砚也回以一笑。

她出于礼貌的笑容落在门外霍骠的眼里,就像一粒沙砾,硌得他眼膜刺痛。

第024章 | 0024 第二十四章 霍骠摆着手大步往门外走,“我亲自去接她。”

第二十四章 ? 霍骠摆着手大步往门外走,“我亲自去接她。”

霍骠昨晚返回医院都凌晨两点了。第二天不需要出庭,但上午在他的私人事务所接见了一位事务律师和他的当事人,该事务律师半个月前就跟他的助理预约了,不好延后。

中午跟一个重要的内地客户有饭局,之后二人在大批保镖簇拥下到跑马地看了马赛。

该客户与其说是他的客户,不如说是他哥霍闳珅的,来头极大的二代,极难讨好。幸好此人对赛马与赛车情有独钟。

霍骠不仅是港赛马会正式会员,还是个“镶金钻”的资深马主。他在自己的庄园建有马厩,这些年陆续高价购入近十匹赛马,其中系出名门的就有四匹,每匹的价格都足以在港购下一栋豪宅。

有霍骠陪同引荐,太子爷在马场里跟逛自家后花园差不多。宾主尽欢。出来的时候,俩人勾肩搭背,就差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了。

下午四点,霍骠前往高等法院大楼的大律师公会办公室出席会议。

前一天晚上只歇了三、四个小时,一整日奔波下来,也没时间补觉,也就是他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跟没事儿人一样。推了晚上会长做东的酒局,只说家里有要紧事儿,兴冲冲赶回去见自己的心头肉。

“下午茶她都吃什么了?喜欢我上次从英国带回来的黄油酥饼吗?”沈拂砚课时很重,身体的消耗特别大。霍骠特地交代家里的人,小姐放学之后,在正经晚餐前,伺候她吃一顿下午茶。

佣人接过他的外套,闻言愣了瞬,这才意识到二少还不知道沈小姐不在家。

“二少……”她没挂去衣帽间,捧着衣服站在原地,一脸欲言又止。

为免闹出些乱七八糟的主仆绯闻,霍家为二少爷挑选的佣人全都是在本家伺候了十几年,知根知底,手脚利落的旧人。

吴淑芳四十好几快五十岁,连儿媳妇都娶了。霍骠虽不耐,仍给她留着些脸面,不斥责,但也没心思搭理她,抬腿就往里走,着急上楼寻沈拂砚。

“二少!” ? 吴淑芳更慌了,忙追过去。等他上去找不到沈小姐,一屋子人都得吃挂落儿。

吴淑芳年轻时在霍家老宅厨房里干活,调派来照顾二少爷,相当于管家。她煲得一手老火靓汤,有次技痒下厨,炖了盅姬松茸雪耳百合乌鸡汤,霍骠没喝几口,沈拂砚却一连喝了两碗。霍骠高兴极了,吩咐她每周至少给沈小姐煲四次汤,清汤浓汤交替着来,别叫小姐上火了,并将她本就丰厚的工资直接提了两倍。厨房除了厨师,还有三个干活的阿姨,吴淑芳就是站在一旁指挥,动动嘴,盯着火候,她自然乐意。

种种缘由,霍骠待她明显比其他佣人客气,吴淑芳还是很怕他。不止吴淑芳,霍骠一黑脸,全家上上下下都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