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从来不曾踏入阿赞班通的法会,该多好?

“ ? 如果平反了,还是回去吧,你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他没有比你更好的左右手。” ? 张医生道。

新九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坚定,道:“ ? 张医生,实不相瞒,我和容容,都再也不会回江城了。容容明年九月就要去省会上大学了,我也想彻底开始新的生活。像个普通人一样。”

三人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会儿,最终,张医生还是尊重两个年轻人的选择,并给予祝福。

李赦容踟蹰半天,终于还是开了口:“ ? 张,张医生,新九和江嵃都告诉我,您曾经改掉了楚楚的记忆,她想不起来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张医生淡淡微笑,示意李赦容继续说下去。

“ ? 如果可以,我们希望,江嵃可以忘了我们。” ? 李赦容说完这句,紧张地看着张医生,她也不知道这个要求是不是非常过分。

“ ? 其实,我很理解你这样说的原因。虽然你可能认为我始终是站在江少这一边的,但是,在你的事情上,他确实做错了,给你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这是铁板钉钉的,我不会为他开脱。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平安地度过一生。” ? 张医生说得极其诚恳。

“ ? 作为江少和楚楚的长辈……我算是跟这两个年轻人有缘吧,我自称是他们长辈也不算逾越……我,一直想替这兄妹俩谢谢你。你或许是他们一生中能遇到的,最善良的人。”

“ ? 至于新九……” ? 张医生笑了,用肯定的语气对李赦容说:“ ? 你眼光不错。新九也是个好孩子,你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嫌弃他,我也替他谢谢你。”

“ ? 你们两个一定可以把生活规划得很好,我对你们两个很放心,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爸爸真有福气。”

被张医生这样夸,李赦容有点不好意思了。

“ ? 只不过……你们两个似乎把我想得太神了,我是个医生,不是魔术师,人的记忆是很复杂的系统,不是拿个橡皮擦就能擦掉的。江嵃毕竟是个成年人,和四岁的江楚楚有本质区别。” ? 张医生非常认真地解释:“ ? 不过或许也没有这么难,江嵃这次受伤很重,包括头部,我看了他的病例,他不久前已经脑震荡了一次?即使他醒来,记忆和思维都会收到很大损伤,能恢复到生活自理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或许我可以替他重塑一下记忆。”

“不过不管怎样,江嵃都必须回到从前那个江嵃,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你的要求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

自此之后,张医生就带着江嵃离开了,从江城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多,当然也是因为新九刻意保持着距离,络腮胡和小毛又回到了燕子河,没了新九,他们成了离江嵃最近的人。几个月后,江嵃依然在坐轮椅,身体大不如前,但是指挥调度无碍。

以及,张医生的“治疗”凑效了,在江嵃的认知中,李赦容彻底不存在,而新九找到了远亲,退出了燕子河,去南方帮亲戚做生意了。江嵃也终于听劝,让江楚楚待在国外的专业机构干预治疗,兄妹俩每天都视频通话。张医生告诫江楚楚江嵃已经忘记了李赦容,江楚楚也懂事地不再提起。

新九和李赦容放下心来,开始安安心心过日子,李赦容每天去县城中学帮同学们补课,高考成绩出来后,班上有五个同学考上了一本,十二个考上了二本,刷新了县城中学的往年记录,同学们的家长都把李赦容当成恩人,在县城大摆宴席请李赦容父女,邱平被邀请演讲,讲了一半,邱平就开始抹眼泪,一边笑一边哭,有李赦容这么个女儿,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事。

新九终于也把化粪池修好了,新房装好了,全村人摆了酒,新九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邱家女婿。

然而新房并没有住几天,李赦容就要收拾收拾去上大学了,二人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李赦容不住校。新九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起初跑了一段时间网约车,但是每天回来都垂头丧气,干得十分不开心。

他回了一趟陆塘,向邱平求助:到底能不能找个学上,学个一技之长?

邱平也是动用了自己那么多年在教育界的关系,把新九搞到了体校的大专分院,学习运动康复专业,当一个理疗师,分分钟就能找到工作,新九松了一口气,白天上学,晚上去健身房打工,竟然是比李赦容还忙。

江嵃真的忘记了一切。二人摆酒那天,收到了张医生发来的红包,足足有二十万,新九推拒不掉,只能收下,这笔钱如及时雨,小俩口顿时宽裕了不少,能把精力用来专心学习了。

一年半后,夏天。

江嵃坐在车上,土路颠簸不平,旧伤缠身的他腰酸背痛。

开车的络腮胡也是扶额,江嵃死活想不起来为什么有一大笔钱投到了一个叫陆塘的南方破村子里搞什么度假村,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络腮胡只能解释:因为是司令员跟他透露的,白鹭是个有潜力的地方。

江嵃不信,他要亲自来看看。

当然,如今的江嵃今非昔比,他来陆塘,都是县里省里一些大官出来迎接他这个紫微星,邱平早就被挤到一边去了,连饭局都没能来参加。江嵃在白鹭的别墅修好了,直接能住,但是其他的项目资金都是冻结的状态,没有江嵃亲自拍板,谁也没敢乱用那笔钱。

江嵃在陆塘待了七八天,走到哪那些大官小官跟到哪。

这一天,有旅游局的人来拍马屁:“ ? 江先生,我们这里要搞龙舟赛了,您去看个热闹?”

黑水河办一年一度的龙舟赛,三县十六寨都派船参加,算是黑水河盛事,正是个献宝的机会,一群人屁颠屁颠簇拥着江嵃去了县城码头。

老百姓早把码头挤了个水泄不通,但是专门有VIP席空了下来,给江嵃和大小官员坐。

江嵃看着河面上黑压压的龙舟,问道:“ ? 那,陆塘有船参赛吗?”

“ ? 有啊,江先生,您看那个红色的船,就是我们陆塘的船。”

江嵃望去,陆塘的船着实显眼,船上坐了八个身着旺旺衫的精神小伙,正在比赛开始前狂拍视频,船尾是一个高大许多的白衣青年,戴着斗笠,背对着观众席,看不见样貌。船头坐着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孩子。

大喇叭响起:“ ? 各参赛船队准备就绪啊准备就绪,来我们从一号船开始喊口号啊,喊出精神面貌来!”

「黑哨」

到了陆塘的船,却喊的不是口号,那船头的美丽姑娘,开口唱了一首龙船调,歌声并不威武,却很甜美,并不是这龙船调该有的气势,可周遭看比赛的很多上了年纪的老百姓却开始抹眼泪,跟着她一起唱起来。原本一个人的歌声,到后来,变成了两岸的大合唱。

“ ? 江先生,我们这边啊,以前有个歌王隆三姐,两年前去世啦,差点就要一百岁了,她走了,好多歌都失传了,这个小姑娘是我们陆塘高考状元,寒暑假就到处走访学山歌,立志要把那些快失传的山歌传下去。她虽然有心,但是唱得可比隆三姐差多了,没有那个神。可惜呀,您从来没听过我们的山歌王唱歌哟。”

“ ? 是么,还挺好听的。” ? 江嵃戴着墨镜,没人能看见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 ? 江先生,您今晚想吃什么?我让他们给您安排。” ? 旅游局长格外殷勤。

“ ? 想吃buang。” ? 江嵃道。

旅游局长以为自己听错:“ ? 您说什么?想吃什么?”

“ ? 想吃buang,就是你们县里的血肠。”

“ ? 哎哎,一定给您安排。” ? 旅游局长实在是吃了一惊。

哨声吹响,十几艘龙舟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水天一色,河道蜿蜒,人们依然唱着龙船调,沿着河岸跑起来,追逐着龙舟而去。

黑发的姑娘在他视野里越来越小,那条船上的人变成一个个小点,如鳞片一样,红色的船最快,最灵。

真的就像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