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啊!”他怒极反笑,脱力般跌坐下来,“看来朕这皇位, 谁都想坐,那就让他们来,让他们来!”
“陛下,”青书上前一步,“潼关天险,易守难攻,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人守住潼关,保帝都无恙。”
“派谁,你告诉朕,朕还能派谁?”
“……”青书沉默下来,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你退下吧。”
小太监匆匆离去,季渊忽然抓住青书的手,抬头看着他:“青书,朕是不是真的错了?这些年来,朝中将领被朕杀了十之八九,到头来,朕才发现朕手下已无人可用……朕是不是错了,你告诉朕。”
“陛下……没错,”青书咬了咬牙,“是他们对您不忠,忘恩负义,该杀。”
他也陪季渊坐下来,轻声安抚:“陛下,不知熊将军那边战况如何了,若他能及时赶回,镇守潼关,兴许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青书,”季渊拉着他的手,“他要走朕的十万精兵,害京中无人,让范阳河东趁虚而入,你又怎知,他不是祁雁的同党?说不定现在,朕的禁军已经成了祁雁的人。”
青书:“……”
“朕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了,青书,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办?”
“若潼关失守,晏安必陷,陛下,不如……我们早做打算,离开京都,暂避锋芒。”
“你让朕逃?”季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西有祁雁,东有范阳,朕还能逃去哪儿?”
“陛下可以南下,”青书劝道,“趁现在两路兵马未至,离京还来得及,等他们进入晏安,说不定自己就会打起来,到时候陛下再坐收渔利,择日返京,这天下还是您的。”
“不,”季渊松开了他的手,“朕不逃。”
“陛下!”青书有些焦急起来,“范阳河东十万雄师,潼关顶不住啊!若现在不走,一旦兵临城下,就来不及了!”
“朕是皇帝!”季渊陡然拔高音量,站起身来,“仓皇出逃,颜面何存?!”
“陛下,生死攸关……”
“这皇位,是朕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若想取而代之,那就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去!”季渊突然笑了起来,“这晏安城,也是朕的晏安城!欲得朕位,先破晏安,若朕身死,又要这晏安何用?就叫这晏安城为朕陪葬!哈哈哈哈!!”
青书目光震动:“陛下……”
季渊放声大笑,神色已然癫狂,他赤着脚在寝殿里走动,又忽然冲向青书,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目光灼灼:“青书,你也为朕陪葬如何?有你作伴,朕在九泉之下也不孤单。”
青书一惊,急忙双膝跪地:“奴婢一介宦身,恐配不上陛下。”
“……连你也要弃朕而去?”季渊倏地变了脸色,掐着他手腕的五指用力,将他腕间皮肤掐得泛白,“朕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给朕陪葬?!”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不配染指皇陵!陛下九五之尊,自有天佑,而今时局未定,陛下也不必如此悲观,兴许还有转圜余地”
“你们究竟为何不愿给朕陪葬?”季渊弯下腰来,侧过脸来看他,“朕赏你们荣华富贵,这京中百姓,哪一个不是受了朕的恩惠,才能享安逸富足!朕给了你们这么多,怎么反过来要你们付出一点,就如此推三阻四?!”
“……”
“既然不愿,那就去死吧,”季渊拿下摆在架子上的佩剑,猛地拔剑出鞘,“朕已经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青书闭上眼睛。
锋利的剑刃贴上他的颈侧,立刻擦出一道血痕,他脸上却并无惧色,只将脊背挺得笔直:“能死在陛下手中,是奴婢的荣幸。”
季渊:“……”
“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在地。
*
最终,季渊调集了手下仅剩的兵力和将领赶赴潼关,可惜依然是杯水车薪,范阳河东的兵马一路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大雍121年,天庆八年,三月廿九,十万大军围城,帝都晏安危在旦夕。
原本车水马龙,商贾往来络绎的晏安城此刻城门紧闭,城外黑云压城,城内愁云惨淡。
城外大军扎营处,主帐之内,一场谈判正在进行。
河东行军统帅张晋嘬了口茶,颇觉没滋没味,他放下茶盏,对坐在对面的人道:“陆兄弟,我看咱们也没必要等祁雁吧,这围城多日,粮草消耗可是不小啊。”
陆暄轻轻摇晃着茶盏里的茶,眼皮也不抬一下:“张兄若是等不及,不妨率先攻城,陆某为你殿后。”
张晋一听这话,连连摆手:“陆兄弟这就见外了,河东河北素来亲如手足,范阳起事,我们立刻支援,陆兄弟可不能卸磨杀驴,用完就扔啊。”
陆暄瞥他一眼,心说他怎么不知道两道何时亲如手足了,支援……说得好听,不过是看皇帝势颓,趁机插上一脚,分一杯羹。
“可大人给我的命令,是此番围城不攻,陆某无权和张兄商议其他。”陆暄不咸不淡道。
“陆兄弟话别说得这么死嘛,”张晋向他靠近,凑过脸来,压低声音道,“你我都已多次侦察,这晏安城里所剩禁军寥寥,一群乌合之众,敌不过咱们一击啊,咱们与其在这里干等着,白白消耗粮草,还不如速战速决。”
他说着攥起拳头,仿佛已将晏安城攥在手中:“百年帝都,唾手可得,都走到这儿了,陆兄弟和你家那位大人,难道就不想图谋一二?”
“大人什么想法我不知,他三顾茅庐来请我,我也只能拿钱办事,张兄若想询问大人的意见,不妨自己给他传书一封,陆某可不会越俎代庖。”
张晋嘬了下牙花子,这姓陆的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祁雁再过几日只怕就要到了,一旦祁雁抵达,他们就要错失良机。
他还是不死心,又道:“陆兄弟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而今这局势,谁先进京,谁就是皇帝,这皇位他祁雁坐得,难道你我就坐不得?陆兄弟乃范阳陆氏,名门之后,别说一小小幕僚,就是位至宰相也未尝不可啊!陆兄弟,难道你就真的甘心屈居于人下?”
陆暄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屈居人下吃你家大米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在这对我吆五喝六。姓张的,我警告你,你想攻城,我不拦你,你想当皇帝,我也不拦你,只是你别想拖我下水,想驱虎吞狼也先照照镜子,这皇位你坐得,却不一定坐得稳,别坐了两天就被祁雁从龙椅上踹下来,丢人现眼。”
“你!”张晋拍案而起,吹胡子瞪眼,“我好声好气同你说话,你怎的这般无理!”
“就是无理,怎样?我们范阳陆氏,心高气傲,我能自降身份和你共处一帐,已经是给你面子。”
张晋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的鼻子,忍不住破口大骂:“我看你是怕了,不敢与祁雁两军对垒!什么范阳陆氏,不过如此!”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为蠢才,陆某最讨厌和蠢人说话,你若不怕和祁雁兵戈相向,那你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