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安寄远索性闭上了眼睛喃喃,“有环球影城……”
乔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季杭冷冷扫了一眼后又马上收起笑意,将手里的血象单子往人肚子上一拍,“来得正好,在这儿看着他,我上楼拿点东西。”
季杭倒真是从来没在医院里以患者家属的身份陪夜过,不过是凭着平日里耳濡目染随手拿了些必需品,水杯,棉签,纸巾,充电器……略一斟酌,还是将自己用的毛巾带上。
“自己擦个脸。”季杭将刚刚淘洗过的温热毛巾塞到安寄远手里,可是半梦半醒着的人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手上没有一点握力,季杭手一松,毛巾就顺着滑到了床单上。
季杭皱眉,“是你代谢功能紊乱还是麻药给多了?”
安寄远支支吾吾含糊了两句,扭了扭脖子又沉沉睡了过去。
虽说乔硕几乎能确定夏冬主刀的这起阑尾切除术失血量肯定不到十毫升,但是床上的人还是怎么看怎么显得苍白,面上的颜色无限接近于雪白的床单和枕套。于是有些尴尬地提醒道,“他应该有三十六个小时没怎么睡了吧。”
季杭扭头又瞪了乔硕一眼,拾起毛巾往外走去,重新去盥洗室淘了一遍,这次回来二话没说摁在了安寄远脸上,另一只手紧紧托住他的后脑勺,一点没有温柔可言的替他擦起了脸,其力度好比在搓衣板上面洗袜子,隔着毛巾狠狠揉搓着他的鼻翼,眼角,下巴,耳廓,又把脖子都照顾了遍,才停手。
这么大的动静,冬眠中的安寄远是彻底被弄得清醒了,脸上因为剧烈的摩擦力泛起一层红,扑闪着眼睛郑重唤人,“哥,师兄。”
季杭扫了他一眼,不声不响拿出棉签放在杯子里沾湿,往前一递。
安寄远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接过棉签,然后象征性地在自己嘴唇上笔画了两下,低声念道,“术中发生阑尾动脉出血,也是LA转为开腹的指征。”
“哟!”门口突而传来熟悉的调侃声,“上课呢。”
夏冬连正眼都不想给季杭一个,直接走到安寄远身边掀起薄毯和上衣看了一眼肚子上的三个敷贴,“怎么?是虐待下级的证据链不够吗?要不老师给你作个证?”
安寄远有些尴尬地看了眼黑着脸的季杭,靠着自己在麻醉后仅存的情商道,“老师辛苦了,小远养好了得要请老师吃饭。”
“你请??”夏冬夸张地给了季杭一个白眼,他还记恨着某人掐好时间在手术室门口堵截他,比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家属都更难缠
“给了多少麻醉剂?肌松药最后一次什么时候打的?失血量多少?有没有化脓?缝合用的什么线?”
“……”
类似的典型阑尾炎案例,夏冬做过不下几百台。
虽然台上躺着的是他当弟弟一样的学生(而季杭当学生一样的弟弟),全程也都像是游乐园里的有轨小火车似的做着匀速平缓运动般毫无悬念。
哦!――除了突然听见有人提起同意书上的签名有点眼熟,除了过床翻身的时候一定要亲力亲为差点闪到腰,除了在找静脉通路的时候护士拿着那肿成馒头的左手翻来翻去表示疑惑……
这么想着,夏冬又忍不住瞪了季杭一眼,“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该有点什么表示吗?”
“不就是吃饭吗?等小远出院了你自己挑地方。”季杭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腕瞥了眼时间,又望向躺着的人,“你师兄在这里陪你,自己好好反省,我出去一趟,回来要听到两千字口述检查。”
安寄远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后就听见夏冬嚷着,“请客吃饭也太便宜你。下周有个学术会,周三两点,你陪我去。”
坐在陪座椅上刷手机的乔硕突然抬头,定定看了看一脸轻松的夏冬,继而又将眼神落到床上的安寄远身上,他发现安寄远在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着他,混杂着恍惚警惕和少许不易察觉的担忧。
“什么会?”
“中华医学会的外科论坛。”
虽然不想在弟弟面前同夏冬斗嘴,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这还要陪,像女人一样。”
夏冬嘴角一咧也不反驳,继而便听季杭继续部署他的强权镇压政策,“还有两个小时可以抬床头,我已经跟你的管床医师说过了,病历病程你自己写。那么简单的手术,不要让我有挑毛病的机会。”
说完就转身要走,裤子却被安寄远从被子底下探出的手扯了一下,眼神向床头瞟去,才看见那小鹿似的闪着光的眸子。
“哥去哪儿?”可能是真的没力气,也可能是真的有几分委屈,安寄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仿佛远方飘来的虚渺。
季杭平静的眼神在那张还带着朦胧的脸上左右停留了好久,才突然有些失笑得一巴掌拍在他拽住自己的手上,狠狠道,“去回家给你拿换洗用品。”
?
深秋的夜里已经不是微凉,安寄远住的是外科的标准间四人病房,两两相对排开,夏冬和季杭离开后屋内便只有乔硕一个陪护的家属,他走到窗边将窗门虚虚掩上,回来就看到安寄远用手肘支撑着床垫扭动身子的模样。
“躺回去!”乔硕伸手一指他肚子,“夏冬哥是用502给你做的缝合?”
乔硕的声音大,特别看他这样子一激动嘴边也没个遮拦,另外三个床位的患者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眼光。
安寄远一阵脸红,尝试着往回躺了下,“不行,痛。”
乔硕自是知道不是手术伤口痛,而是身后带着不知道多少藤条板子的伤,虽然pg后面垫了枕头,但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了,加上麻药的劲头渐渐减退,疼痛便又开始叫嚣。
乔硕想要掀起毯子来看,却被安寄远死死拉紧,“上过药没有?”
“好像,上过了。”
推进手术室之前的记忆已经模模糊糊了。
“我看一眼,压了那么久。”
“师兄!”安寄远浑身都像是长出了刺,一股防御的气息,瞪大眼睛看了人好久才软下来,“不要”
乔硕愣愣看了人一会,有些好笑却也没再坚持,“你师兄我又不是没挨过。”
安寄远还是涨红了脸没说话,头埋在被子里也不动了。
对面的病床躺着的六旬大伯突然翻了个身,有些嫌弃地念叨了一句,“现在年轻人,一点痛都受不了。”
乔硕本来就不是强势的性格,安寄远那样子抗拒他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病床边时不时替他递棉签,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还是被从被子里传出的一句孱弱到差点就听不清的语声打破。
“师兄,对不起……”安寄远的眼眸啪嗒啪嗒翻着,“早上是我态度不好,我道歉。”
“嘿,”乔硕一点不留余地地笑了,“果然,老师打一顿什么都好了。”
安寄远有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并不想理人,嘴里仿佛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乔硕看他怎么睡怎么难受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打得不轻,但是他一向懂事,见人隐隐流露出的委屈,也就不希望师弟抱有怨念,“这种错,本就该好好长长记性,况且老师下手肯定有分寸的。你是要求我下次早点回去给你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