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硕沉默足足有三秒，医生的直觉让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握着手机的关节竟有些发白，“什么事？”

“你是不是在医院值班啊？”安寄远的声音听着有些吃力。

乔硕没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自己会不自觉地深沉起来，深沉得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那个，我是按着上次在急诊碰见你那天推算出来的。”安寄远急着解释。

乔硕嗯了一声，心稍微放下了些，要是安寄远连他的班表都知道，他就该毛骨悚然了。

那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踟蹰，“你要是不是很忙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乔硕愣了片刻。

“你先说。”

“我跟人打架了。”

空气凝结几秒。

“肘窝这里被划了一道口子，看着估计10cm长，1.5cm深吧，组织外翻挺严重的，血是止住了，就是需要清创缝合。”

乔硕听出了他的意思，“你干嘛不直接去急诊？”

安寄远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医院都是我爸的眼线，我不想给家里人知道。”

“那你直接来我值班室找我”

安寄远的声音略带歉意，“我脚也崴了……不是很严重，只是暂时不太能动。真的不远，就在B大附近。”

长久的沉默后，乔硕还是泄气道，“在哪里？”

乔硕带了一个缝合包，一个清创包，一些外伤药，一支利多卡因。临走前犹豫着要不要跟护士说一声，想了想还是没提，抓紧时间往安寄远说的地址赶过去。

见到安寄远的时候，他就坐在马路边上，背靠着一根电线杆子，昏黄的路灯照着他嘴角的乌青，一个人一片影。

面对那双和季杭同样有神的眼睛，乔硕竟莫名有些心疼。

见到人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怎么弄的为什么要打架，而是，“你怎么会想到打电话给我？”

安寄远很配合地伸手让乔硕给他清创，“我又没什么学临床的朋友，好歹你也是我哥的徒弟，总不会太差吧。”

不知道为什么，乔硕好像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酸楚，就好像用一个手指摁破了一颗酸梅似得。

不多，但是空气里都是酸味。

“那你干嘛不直接打电话给你哥？”光线不好，乔硕开了手机闪光灯让他举着。

安寄远竟然笑了，可是乔硕却觉察不出半点愉悦，即使没抬头也还能感受到空气中渗透的一丝凉意，“我哥不喜欢我的，你那么聪明，不会这点眼力见都没吧。”

第二章（3）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多年后乔硕依然记得，那种伪装出来的满不在乎和不屑一顾，和那拼命掩盖都会往外滋滋渗出的酸楚和悲怆，在这初夏的空气里慢慢晕染开来。

同没遇到季杭之前的自己，如出一辙。

乔硕握着镊子的手顿住了，缓缓将视线上移到人的脸上，凌晨的大马路上空旷清冷，略带寒意的风灌进他的外套里，钻进他贴身的手术服里。

这是乔硕第一次仔细看安寄远那张脸，不似前几次不去正眼看人匆匆扫过的样子，而是慢慢地审视观察，竟然觉得好像跟季杭也不是那么像了。

他的眉毛要细一些，眼角的弧度更弯，笑起来应该会很好看，嘴唇比季杭稍微厚一些，也更有血色，整个脸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到底是多了几分少年气息，不似季杭那样不露声色的稳重和笃定。

乔硕低头，“别乱说，亲兄弟哪有不喜欢的。”

安寄远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上打出好看的阴影，自嘲似得一笑，“你跟着我哥那么多年，他有把我介绍给你认识过吗？他有在你面前提过我吗？为什么人人都知道我是安家二少爷，却没有人知道在B市举足轻重的神外一把刀是安家长子？他凭什么可以不姓安”

“够了！”乔硕眼神一冽，他是外科医生里难得的好脾气，但是他不是对什么都没脾气，尤其听不得安寄远在他面前这么说季杭，“我来不是在这儿听你抱怨老师的。”

安寄远被他吼得一怔，手上的疼痛马上传来，他嘶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乔硕狠命往伤口上涂碘伏消毒，“啊，你轻点。”

乔硕用眼角瞟了一眼人，见他五官都缩在了一起，知道真的疼了，心里再忿忿，不由手上就轻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饶人，“你活该吧。”

安寄远撇了撇嘴，嘴里嘟囔了几个词。

被板子打出来的细心和谨慎，处理这点外伤对乔硕来说还不是太难的事情，一会就做完了清创，敲开利多卡因的安瓿瓶开始往针筒里抽液。

“那个，”安寄远吞了口口水，犹豫着，“今天这事儿，你不会跟我哥说吧？”

乔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他一会，严肃起来，“我问你，你来我们医院做住院医这件事，你哥知道吗？”

安寄远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一脸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知道啊，这怎么可能瞒得了他。”

想要试探却始终没敢的问题，突然得到了解答，乔硕握着针剂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其实他早就猜到了答案了，就连乔硕都能偶遇个两三次，季杭估计也装路人装了好几回了吧。

“那今天的事，你为什么想要瞒着他？”

安寄远被问得一呆，“啊？”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瞒着季杭，到现在还像小时候似得，犯了错藏着掖着不敢跟哥哥讲，怕挨打，怕受罚，怕哥哥不高兴。

可是现在，都不会了，季杭不会打他罚他，也不会为了他不高兴。

安寄远面无表情地看着细长的针头直直扎进伤口边缘，“也是，我哥现在都不管我，估计知道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事情。”

乔硕专心做着局麻，好一会才抬头，“既然能让你在我们这儿做住院医，老师就不会对你撒手不管的。”

安寄远的心停跳了一拍，就一拍，然后又是那种落寞的笑，他没说什么，可是心里却知道，近在咫尺，却对你不管不顾，才是真正的残忍。

外伤缝合和手术缝合还是不一样的，手术刀切口下的边缘整齐，组织之间基本不用怎么对齐。外伤缝合，伤口参差，乔硕是很久没做了，对待每件事都事无巨细的他用时难免长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