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记忆里,季杭和家里的关系向来不好,虽然每逢节日或者隔个一两个月都会回家一趟,但是每次从不留夜,回来之后也总是要一个人呆在书房好久才能调节好心情出来。

季杭不愿意提起家里的事情,乔硕也不问。

但是乔硕一直知道,季杭有个弟弟,同父同母对,季杭原本也姓安,安寄杭。就是那个祖上往后推至唐宋清明,都是御前太医的中医世家,在世卫组织都有头有脸的家族,安家。

至于为什么季杭不再姓安,老师从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这些,季杭若是自己不与他说起,乔硕想,他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开口去探寻。

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就是在彼此精准的分寸感中,维持着天然的平衡。

天气慢慢转热,这个季节收的创伤性事故多。

手术室被神外普外和骨科挤得满满的,眼下几个主治都在台上,急诊又来了一个满足手术体征需要急诊手术的,季杭换了衣服就带着乔硕上台了。

“患者男,25岁,因车祸头部出血伴呕吐两小时入院。”

“GCS15分,双瞳孔等大等圆,直径3mm,光反应灵敏,CT结果显示前额颅骨凹陷性骨折伴颅脑损伤,伴气颅,现行手术彻底清创。”

乔硕将双手举在腰际线上面给大家做术前汇报,那双檀黑的眼睛透着一反往常的冷静和镇定,口罩下传出的稳笃也在无形之中给人传递着安全感。

主刀位置上的季杭点点头,雄厚的嗓音愿意让人交托全部信任,“开始吧。”

凹陷性颅骨骨折手术在神外的手术分级里也只能是二级手术,算不上难,危险性也不大。

季杭的动作太过流畅,乔硕不是第一次跟着老师上手术,但是每次都不禁感叹,仿佛同样的动作已经重复过上万遍似得信手捏来。

切开皮肤皮下,乔硕和另外一个助手用头皮夹和电凝止血。季杭继续行云流水似得分离头皮,前翻皮瓣,暴露颅骨。

乔硕在皮瓣下垫了纱布,又用生理盐水冲洗术野,紧接着马上吸引,季杭等乔硕拿开吸引器就抬手去切骨膜,两个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又加快了手术的进程。

季杭头都没抬,手上却没有去接护士递过来的电钻,“乔硕,你来打孔。”

这个手术很简单,但是再简单也是开颅手术,跟在超市里买个椰子回家,凿个洞插吸管喝椰汁是不一样的。

要掌握手上的力度,判断打孔的深度是需要经验累积的,乔硕并没有什么犹豫,他知道今天跟老师上手术老师就不会让他空手而回,点头和季杭换了位置。

紧张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是在自家老师面前,但是他也告诉自己,正因为老师在,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季杭曾对他说我监督你,训导你,是为了帮你,希望你一辈子行医身上可以不用背人命。所以,你不用怕我,我们是一个战线上的。

凹陷处两端各打了两个孔,季杭在口罩底下抿着嘴笑了,恰到好处,分毫不偏。

乔硕将电钻递回去,抬头,“老师?”

“嗯,继续吧,有不确定的先问我。”

乔硕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受宠若惊,他一个三年级住院医师能站上主刀位,并让副主任给他当助手,估计明天又要成为科室里的新闻。

惊讶归惊讶,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接过铣刀就开始切割颅骨。手法精细而流畅,硬脑膜剥离堪称完美,清理了嵌入大脑的骨片后,季杭给他清理了术野,乔硕便仔仔细细睁大眼睛探察可能的出血或者脑挫伤。

想要抬头询问一下季杭的意见,就看到老师朝他递过了剪裁好了的钛钢板,眼底是藏不住的赞赏,“没问题,我看过了。”

乔硕也一笑,小心地缝合硬脑膜,覆盖钛钢板,大小是季杭多年经验累积出来的合适,只做了一点点微调就贴合了。然后便是放置引流管,分层缝合组织。

手法不算快,但是也比大多数同年资的住院医师要熟练地多,季杭对他的要求,一直是宁可慢一些也还要做完满。

走在苏醒室的走廊里,乔硕毫不避讳地跟季杭邀功,“老师,我今天要吃大盘鸡,面条要手擀的宽的那种。”

季杭挑了挑眉,“你站了大半台主刀,一点做得不好的地方都没有?”

乔硕被问得蒙了,钉在原地没缓过来,真的关系到自己手术技能的正事,他是一点都不敢和季杭犟的,“老师……”

“畏首畏尾的,切割颅骨的时候一点都不干脆,剪脑膜的时候手都抖成筛子了。有空自己调视频去看,我等着你给我做口头反省。”

乔硕果然憋了嘴,“哦,那大盘鸡”

季杭瞬间就笑了出来,一掌拍在人背后,咬着牙骂道,“你的班表要我替你记吗?你今天值班,乔医生!”

第二章(2)

乔硕的班运一直很旺,现在神外的记录保持者就是他了,曾经一个班收了七个新入院,两台手术,转院一个,还主持了两个抢救。

但是今天,乔硕觉得一定是老天回心转意,看他都辛苦,想要弥补他之前的辛劳,给他点好日子过过。

看着时间九点多了,去食堂买了最后一波吃的,然后回到科室里转了一圈,该写的医嘱都写了,被几个家属问了几个问题也都耐心解答,连当班的护士都觉得他心情特别好,再加上长得好看的医生人见人爱,难免多说几句。

“主刀果然就是不一样啊。”当班的护士叫小玲,跟乔硕差不多大。

“什么主刀,就是季主任盯着才敢站一会,别瞎说。”

小玲接过乔硕写完的病历,“季主任是真喜欢你啊。”

乔硕把笔插回口袋里,“主任把我骂得头都不敢抬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说,季主任对谁都一样,该教教,该骂骂。”

小玲咯咯笑了几声,也不再争论,“七月份又要新来轮转的了吧,这次不知道会有几个留在我们科室的。”

乔硕两手插在口袋里,“总会有想减肥的。”

乔硕顺手在护士台拿了几个小蛋糕点心才回到值班室,补病历,写病程,做出院小结,看书,看文献。

零点的时候呼机响了,回了个电话,一个今天做脑瘤切除的患者头痛,现行止痛药效果不大,乔硕去做了神经系统体征检查确认没问题之后,开了一个计量的吗啡。

回到值班室突然想起来季杭早上叫看手术视频,刚想在手机上搜索,突然就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陌生的本市号码。乔硕眯着眼想了几秒钟,科室里找他一般都打呼机,而且这也不是医院的座机。

这个时间,也不像是骚扰电话。

乔硕还是接了电话,带着试探的声音故作深沉,“你好?”

“乔硕?我是安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