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是有什么正经事要告诉我。”
季杭眯起眼,低头看了看乔硕那只正摁在自己调出来抽查审阅的病历上面的爪子,说话的口气满是威慑力。
乔硕是冲进季杭办公室的,两步跑到人面前便打断专注于手中工作的季杭,此刻脑袋正凑在人面前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瞪大着眼睛仿佛即将公布一个世纪大秘密。
“老师知道安寄远有女朋友?”
季杭有些嫌弃得看了他一眼,低头去掰他压在病历上的五指,“你可以出去了。”
乔硕并没有因此就大失所望,开口说话的语调像是连射的机关枪似的,“那你知道那女孩叫什么,长什么样,在哪个科室轮转,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吗?”
季杭眉头一挑,缓缓抬头看人,“什么意思?”
在八卦传播的过程中,乔硕就像是那颗被神经递质激活的受体突触,“收集”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信息传递”,一旦神经元被激活,乔硕也因此收获巨大的职业成就感。于是,还不等季杭细问,便连锅带盆把肚子里的八卦都吐了出来。
乔硕今天下手术的时候,在手术室外头看见神经内科的教学主任在骂人
“你这长发飘飘拨弄风姿的就准备进手术室?无菌操作学成这样哪个老师给你过的?苏蕴是吧,我记住你了。去把自己刷干净了再回来!”
乔硕本来是对这种对话没什么感觉的,在医院里老师教训学生的场面,本就比大众想象得要多。但他好歹也是个男人,是个整天扎在神外这种男大夫成堆的地方的成年男子,听到“长发飘飘拨弄风姿”这八个字,不禁多看了一眼
确实,漂亮。乔硕一个纯理科生外加钢铁大直男,也想不到其他词了。
漂亮的女孩很多,漂亮的女医生,还真的少见。能在七点半查房前,早起花一两个小时精致打扮,在九、十点到家后,不立刻仰倒在床,而是坚持运动维持身材,追求自己的爱好培养气质的,必定是不简单的女人。
故事当然没有结束,乔硕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叫苏蕴的女孩是安寄远现任正牌女友,是因为今天午休时分,安寄远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店高调环抱着苏蕴又是细声安慰又帮人抹眼泪这画面,只要被一个人看到,就立马从底楼以火箭的速度上升到26楼。以至于科室里那些单身女孩们,今天一下午脸上都蒙了一层阴霾。
季杭听完乔硕绘声绘色的故事,细细眯了眯眼睛,上下睫毛扇出一阵危险的气息,可是嘴角却微漾起一个极具深意的弧度,“说完了?”
乔硕愣了下,“说,完了啊。老师不管一下吗?”
季杭将手肘撑在桌面上,举起食指在人面前勾了勾,“过来。”
“啊?”乔硕眉头一皱,疑惑着猛缩了下瞳孔,象征性得往前挪了两公分的距离,上半身撑在桌上,手肘垫在身子下。
?“张嘴。”季杭笑得充满蛊惑之意,“伸舌头。”
乔硕一连吞了好几口唾沫,要不是从老师眼里察觉了一丝不太友善的气息,他的腹诽估计就口无遮拦了我喜欢女人啊!
乔硕脸色非常尴尬了,奈何季杭在这个距离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太过强大,乔硕还是红着脸照做了。
季杭皱起眉头,摇头,“再伸。”
俯身撑着桌子的人越来越疑惑,甚至瞬间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舌苔有什么问题,能让这个中医世家的长子替他看看也不错,于是豁出去似的彻底伸了出来。
季杭满意地笑了,笑得乔硕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他抬手猛地一托人的下巴,乔硕的舌头就被自己的两排牙齿生生卡死,痛得他面部肌肉都在抽。
“也没特别长啊,”季杭带着审视的目光在乔硕抽筋的脸上左右徘徊,“我还以为我收了个长舌妇做徒弟。什么时候学会八卦了,你是不是太闲了,我找点事给你做做?”
乔硕因为没有在季杭身上获得预期中的反应而有些失落。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一脸轻松事不关己还有心调侃的老师,第二天便出现在了神内科室,美其名曰来借阅一本病历用于教学,实则在科室里假装无意地左看右探,路过的年轻女孩的胸牌,一个都不错过。
“苏医生,5床的凝血四项报告……”
季杭的目光顺着护士说话的方向看去,入眼便是双臂伏在护士站上翻看着病历本的苏蕴。她从手里的东西抬头,左手轻捋过垂落在耳边的几缕碎发,将它们掠到镶嵌着一颗淡粉色耳钉的耳朵后边,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侧脸。
棕色的皮筋松松垮垮得扎着一个马尾,白玉似的脸颊一点都没有长期熬夜高强度工作的痕迹,水灵的双眸为了寻找声音的来源左右一闪,在看到护士伸手递过报告的时候,薄薄的双唇轻抿了一下,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淡淡点头。
季杭的第一印象很中性,不褒不贬家境好。
家境好的女孩子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们长得漂亮,身材不错,礼仪合度,从小接触更广更宽的世界观,她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在女生身上,比在相同背景的男生,更为明显。在性格塑造最关键的青春期里,男生和男生之间靠着篮球打架和一起闯祸结下友谊,而女生之间则结缘于那颗爱美之心爱美,是需要金钱支撑的浩大工程。
季杭并没有将眼神过多停留在苏蕴身上,他看人识人的功力也是那么多年积累起来的练达。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便准备转身离开,却被护士的声音叫住,“季主任,您要复印的病历还没好”
季杭停住脚步,难得扯了一个笑脸,眉眼舒展的五官柔和清俊,刻意扬高的声音格外明快,“我有点事,下午让我科室的安寄远医生来取。”
第七章(5)
安寄远的日子,在季杭凶巴巴的呵斥和冷冰冰的挖苦下辗转生存得相当艰难。
这段时间的安寄远,为了能随时应对季杭大庭广众下的突然提问,为了避免季杭在盯着他缝合蛋白时突然敲到手背上的手术刀柄,为了对自己腰下腿上那两团肉郑重负起责任来,他不得不在每天下班后比别人多花好几倍的时间来迎合季杭的严苛要求。
但凡一见到季杭,就条件反射得在心里过一遍自己手里患者的各项检查指标,或者四大颅内肿瘤的基本体征和检查筛别,纵使这样,还总是很难有让人满意的时候。可能真的是峣峣者易折,从不信奉神明的安寄远,开始经常对着经过自己反复核对的大病历,双手合十向着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真主和耶和华祷告。
所以那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当季杭推开住院医办公室大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一脸诚意冲着病历第一页发呆的安寄远。
住院医师的实际办公条件,比大多数医疗偶像剧里映射出的,要差得多。一间比季杭办公室大不了多少的房间里容纳了A组所有的住院医,大部分空间都被正中的椭圆形会议桌占据,四周靠墙摆放着住院医的办公桌,写病历查资料时就面对墙面冲电脑打字,有小型的组内会议便直接转过身围坐成一圈讨论。
几个回头看到季杭的住院医纷纷站起身子来打招呼,季杭挥手叫他们忙自己的,兀自走到会议桌的一头,刚好是安寄远座位的正后方,抽了把空着的椅子坐下,直接点名,“陆谨欢,徐素,安寄远。抽一份你们手里的病历过来。”
这种突击的病历检查,在季杭的A组,是一直存在的传统。有时连台手术,他也会趁着中间休息的那二十分钟,借用手术室的电脑审阅手底下住院医的病历。外科重临床轻教学的传言,在季杭这里一直是不攻自破的。只要学生积极学和练,他必然全力以赴认真教。
即使没被点名的住院医都不自觉挺直了腰杆,敏锐的听觉神经被季杭翻动纸张的声音所吸引。季杭对陆谨欢和徐素的病历点评很中肯,联系临床体征和各项辅助检查,循循善诱,整体分析,对于志不在此的住院医,他向来不会为难,只要养成良好的专业习惯,具体细节还需要自己科室的老师指引。Z.Q
季杭将陆谨欢和徐素的病历各自交还于两人,又嘱咐人尽快改完送去护士台,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站得规矩笔直两手背后的安寄远,便低头打开剩下的最后那份。
自季杭翻开病历的封面,安寄远浑身上下就莫名开始发疼。
昨天因为持组织钳的姿势不标准被抽在手心的那五下,前天因为病历摘要写得不够精简打在tun上的十下,和大前天因为实在太困在交班的时候不小心站着踉跄一记而被罚了一小时马步的股四头肌,都像是旧疾复发似的,隐隐侵蚀着他的防线。
安寄远已经习惯了从季杭翻页的手势和凝眉的弧度来推断季杭的心情,可是无论再怎么习惯,当那束凌厉的目光在任何一处过长停滞时,他总难免战钦钦起来。偶尔落笔圈画做下记号都令安寄远不禁发悸,那种不知道每一处代表着几下藤条的慑惧缓缓渗进心头。
日光投进窗户,挾着窗边葱郁盆栽的斑驳,打落在季杭的肩头,他专注的视线,在阳光下,宁静安然,却也严肃挑剔。看至既往病史的时候,季杭身后台面上搁着的手机,忽地发出了嗡嗡嗡的连续振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