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看了看顾平生,又道,“顾主任与我的意见不同。我们都是你的上级,听谁的,你自己决定。”
顾平生像是吞了整颗蛋黄噎在食道里似得,瞪大了眼看着把皮球踢给安寄远后一脸轻松的季杭,“这”
顾平生看着季杭在附属医院从轮转到神外住院医,一路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和成就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太清楚这个副主任的原则性有多强了。可是,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上面打了招呼送进来的高官子弟,只要不太过分的,季杭从来不屑去干涉,只是到最后评语该怎么写便怎么写。
不管对方是谁,季杭都有点上纲上线了。
顾平生话里透着犹豫,“季杭啊,这好像有些不妥吧”
“我听季主任的。”安寄远清亮的声音像是着弥漫着硝烟的办公室里瞬间被点亮的灯塔,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了战争结束的希望。
安寄远用余光扫到季杭投来的鼓励的目光,语声又更坚定了,“顾主任,谢谢您的好意,我选择B大医院的神外,是想留在这里,今后同在座的各位共事的。只要能学到东西,我不介意辛苦一点,过程漫长一点。”
轮转的住院医师新到一个科室,总要经历刚开始,站哪儿都好像碍事的适应期。安寄远虽然不及另外两个住院那般老练,但也是情商极高的孩子,除了看到他哥浑身发怵以外,面对科室里的其他人,也是能应对自如的。
况且,经过了今天早上季杭那番“训话”,大家看到安寄远也不再像是神灵般供奉起来还要敬而远之的,该使唤人做的事也没少使唤。再加上安寄远本身学东西特别快,才一个上午,就基本摸清了这个科室的日常节奏。
神经外科,作为一个需要长时间高脑力高体力消耗的科室,最不缺的就是男医生,而最缺的,是高颜值的男医生。
其实在知道安寄远和季杭关系的人看来,两人的气质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孤傲和清冷。但是季杭到底不做大少爷很久了,这种气质也刻意收敛了很多,不如安寄远那样外露。
“安大夫,您看您还需要什么,跟我说,别客气哈。”总有年轻的护士忍不住被人身上的气质吸引过去。
安寄远微微颔首,脸上挂了一丝浅笑,“谢谢。”
半页病历没入眼,就又被打断,“安大夫,你喝什么,我们去买楼下买咖啡。”
“不用了,谢谢,我不喝咖啡。”安寄远抿了抿嘴,没再故作客气地笑。
一抹失望瞬间笼罩在护士台上方,安寄远拿着笔在自己的小本上做着笔记,突然就听到身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果然,小鲜肉一出现,我们这些就成老菜皮了。”乔硕刚下了一台手术,跟着就要接台,但是还是总有些放心不下这个小师弟,趁着两台手术中间吃饭的时间来科室了晃一圈。
安寄远放下笔转过身,有些腼腆地叫了声,“师兄。”
护士们继续咯咯地笑,一边忙着手里的事情,一边继续搭讪,“诶,安大夫,你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呗,你和乔大夫皮肤怎么都那么好?用什么保养的?”
乔硕顺手就拿起安寄远的笔记在手里翻了翻,头都没抬,“福尔马林泡的。长生不老。”
科室里的护士也都是极会看脸色的,知道乔硕这是在下逐客令,也没再多说话,向着人吐了吐舌头就一溜烟儿干活去了。
“你去找过老师了没?”乔硕时间本就不多,没再忙着贫嘴,直接问安寄远。
“季主任找我?”安寄远一脸疑惑。
乔硕挑眉,“老师不找你你就不去找他了。早上是为了谁出头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安寄远不是不知好歹,他只是别扭,跟季杭呼吸着同一个屋子里的空气,都觉得别扭,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内心有那么一丝小小的期待。
进门,季杭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安寄远就乖乖地在屋子正中间跪了下来。
跪了整整有十分钟,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与空气摩擦的刷刷声,就在安寄远以为自己要跪过一个午休的时候,季杭幽幽开口,“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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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6)
安寄远不是不知好歹,他只是别扭,跟季杭呼吸着同一个屋子里的空气,都觉得别扭,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内心有那么一丝小小的期待。
季杭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安寄远就乖乖地在屋子正中间跪了下来。跪了整整有十分钟,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与空气摩擦的刷刷声,眸子里的揣揣不安渐渐被一种平和淡然的气息覆盖,就在安寄远以为自己要跪过一个午休的时候,季杭才幽幽开口,“学会了?”
安寄远愣神,翻起眼睑抬头。入眼的便是季杭低头专注的样子,微微蹙着眉盯着手下的文件,仿佛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似的。只是好像感受到了社向自己目光,才轻轻抬头,一个满怀地,撞上了安寄远清澈灵透的眸子。
也不知为何,四目相对总能让安寄远在错落间产生茫然的慌张,下意识闪躲开眼神。
安寄远其实并不完全确定季杭在问什么,但是凭着也许还残存的一点兄弟间的心有灵犀,他大概有七成的把握。
点头,很规矩的样子,“学会了。”
季杭听闻,看了他一会,右手的笔杆尾部,伴着微妙的节奏,轻缓地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回到学生时代,在解一道代数难题。只是那眼眸像是无底的黑洞,轻巧地吸食着安寄远的内心世界。
终于,他忽然扔了笔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人旁边的会客沙发上坐下。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安寄远的心口一轻,瞬时就提到了嗓子眼。毕竟昨天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回忆,并不是很美好。
季杭将两个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握,弓着背脊重心向前的样子充满了压迫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上级不是你哥,而是任何一个为势力所驱,为权利所使的官僚,昨天你带着三个主任过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果然,是这件事。
安寄远想开口辩驳什么,却被季杭一个眼神止住,“我知道你想说不是你去找主任的,但是,当他们要站出来为你撑腰的时候,你也没有拒绝。因为你清楚得知道,有主任陪着,我不可能再将你拒之门外。因为你顺便算计了一把,你没权没势又不姓安的哥哥。”
安寄远猛地抬头,脸色煞白惶然,可那瞪大的眼睛却在季杭坚定平静的注视下,慢慢松缓了下来,眼底属于少年的强硬态度,也最终被扩散开来的安然和平静所覆盖。
他低下了头并且诧异地发现,这一次的低头,同过去十几年那种近乎讨好的低头,有什么不一样。
好像,真的是自己做错什么了。
“回答我的问题。”季杭严厉的语气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安寄远的声音很犹豫,想了好久,“我也不知道。”
季杭轻轻一笑,声音是惯常的冷峻,“你知道。因为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过一次。你的上级会因为你的身份,对你听之任之,你今后的工作学习将会一路绿灯便利无阻,这样的行为会为你带来多大的利益,你都知道。”
一盆带着冰渣子的冷水从头灌下,仿佛顺着他的鼻息被吸入肺里,让他窒息。
安寄远咬上下唇,却掩不住嘟起的嘴。硬生生偏过头,像极了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里的倔强顷刻间一泄而下,轰然溅起的水花外围,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随着季杭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安寄远对他的态度也在不断地转变。从一开始见到人就哭得泣不成声抱着他哀求,到叛逆期时跟他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再到近几年来,安寄远为了不惹他生气,几乎是违抗本能的讨好和卖乖。
季杭一下就想起了他们小时候,那个被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揍了,满脸大写着不服,梗着脖子听训,却还总不会反抗的安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