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从淋浴下睁开眼睛,脑袋上还盯着一团团白色泡沫,睫毛上的水汽让他视线朦胧着。

“老师,你电话。”

季杭从花洒的水帘里探出头来,“我听到了,你放着吧。”

乔硕有点犹豫,“已经打了六个了。”

季杭不耐,“是谁?”

“……安伯父。”

季杭一边擦头发一边用耳朵夹着电话,晶莹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滑破视线。

“什么?”蹙着眉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顿了顿,“他没在我这儿。”

乔硕看着脸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的季杭,心里晕开一丝不详的预感。

季杭盯着地板的眼神里像是筑起锋利的冰川,愈发生冷冰寒,擦头发的手索性停了下来,端着手机认真听了一会,转身就往楼上房间走去,“知道了,我去找找。”

再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清清爽爽的T恤休闲裤,手上搭了一件薄款的冲锋衣。头发还有些湿漉漉,可是刚刚洗完澡的暖意却是怎么都找不见,剩下的只是周身彻骨的冷冽和严厉。

“我出去一下,你别等我。”

乔硕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没回家?”

季杭嗯了一声,都走到门口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折回厨房,狠狠道,“就是打得轻了。”

乔硕有些担心地去掏手机,“会不会是在医院啊,我给科室里打个电话问问?”

“我打过了,他不在。”

季杭打开冷冻隔层,顺手拿了一袋冰块,又从橱柜里拿出两个冰袋,将冰块倒进去。

乔硕看季杭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些疑惑,“老师知道他在哪儿?”

季杭将装好的冰袋拿在手里掂了掂,“不知道,所以要找。你自己睡前记得再上一遍药。”

乔硕脸一红,嗯了一声,又试探道,“要不,我跟老师一块儿去?”

季杭冷冷,“不用了,省得我要打断他腿的时候,你在一边碍手碍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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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3)

昏黄的路灯洒在城市宽阔的街道上,平静的苍月像是给大地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霜。毕竟也不早了,马路上也不复川流不息,只剩稀稀疏疏赶着回家的行人。

一路开,一路电话就没停过。连着打了二十多个,仍旧是冗长的无人接听音后,季杭不敢再打了。

安寄远的朋友,季杭认识的并不多。他先是打给了夏冬,又向家里管家陈叔问了问最近安寄远都有什么动向,在没有得到有价值的消息后,季杭只能将全部希望投放到自己身上。

眉头紧紧蹙着松不开,不断往外散开的气场像是能把车窗撑爆,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方向盘。

一路走了医院附近的小饭馆,餐厅,酒吧,还是不见踪影。

出来几个拐弯看见路口斜斜得停了一辆轿跑,车头这里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人群外是一辆闪着红蓝灯的警用摩托,季杭放慢了车速,隐隐约约看到水泥路面上横了一个人。

一个急刹车,季杭头皮上似是顿时生出了千万只蚂蚁,阵阵发麻,本就一直停在嗓子眼的心,好像伴着呼吸,随时就能跳出来。

晚上的马路上虽然不是车水马龙,但是医院旁边好歹也是B市的小商圈。然而季杭丝毫没有心情顾忌后边被他堵住的车主的谩骂和喇叭声,扔下停在中间车道的车子就往人倒下的地方跑去,拨开人群

呼长长一口气。

幸好,不是。

即便里还挂着事,但还是蹲下来查了一下呼吸心跳,人也还清醒着,问了问警察说是叫了救护车了,季杭才回到车上。

像是子弹擦着太阳穴一毫米飞过,像是飞驰的两辆车以几公分的间隔交汇,像是在悬崖口抓到了救命稻草,季杭瞬间体会到了那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心跳像是激荡的鼓声回响在车内,经久不息。

一个掉头回到医院,跑去急诊转了一圈,又跟值班的护士报了安寄远的名字,确认了人没被当做病人送进来,才离开医院。不知道是庆幸多一点,还是着急多一点。

季杭微微闭了闭眼睛,脑海里就全部都是安寄远今天下午跪在地上看他的眼神,那种不敢表露的失望和心碎欲绝的悲怆,还有人离开时脆弱却坚定的背影。

季杭明白,安寄远在等他挽留,可是,他没有,安寄远也就走了。

是啊。

他早都不是那个会跪在自己跟前抱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自己的男孩了,他有他的强大自尊,同季杭如出一辙的强大自尊。

车子行驶在城内高速上,车窗外掠过的灯光忽明忽暗,季杭将天窗开了一条缝,即使是夏天,也还是夜凉如水,耳廓被吹得通红,没有干透的头发像是结了冰渣似的往脑门上传输凉意。眼神却没有丝毫偏移地盯着前方,眉目中有一种让人屏息凝神的专注和深沉,仿佛月照幽谭。

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守夜的保安在昏暗的值班室里睡得死沉死沉的。

季杭下车,从后座拿了带出来的冲锋衣,锁车。

临山的凉风阵阵袭来,树叶沙沙作响,金黄色的皎月挂在幽静的天空上,几颗市区里从来见不到的星星点缀在这夏夜中,季杭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抬脚就像刻着“临屏公墓”的大门走去。

这段路,他太熟悉,每一株草木的位置,每一个拐角处的水泥柱,甚至是地上水泥砖的缝隙。熟悉到就算没有月光,没有路灯,闭着眼,季杭都能一步不差地站到自己母亲面前。

他不知道的是,安寄远也同样熟悉。

看到来人,安寄远是意外的,可是那意外,马上被季杭身上散出的冷冽气场所笼罩住,转而变成了提心吊胆的惶恐。

经过一下午的沉淀,身后的上疼得发胀发硬。看着来人比黑夜更深沉的脸色,安寄远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季杭是不是要把他打死在这里。

仅仅是一瞬间。

因为季杭的下一个动作,突破了他人生前二十多年历练出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