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身边忽然沉重下来的语气,那一刻的安寄远忽然就后悔要问了。

然而乔硕却并不避讳,“我有尝试过跟老人家摆道理讲事实,可是,外婆的情绪反应很激烈,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年纪大了很难接受什么新理念,我也不想让她总是去想这样伤心的事。当时,我跟老师说,想要对外婆隐瞒这段师生关系的时候,老师就很尊重我的意见。再后来,因为这样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就从来没想过要去揭伤疤。即便是我和老师之间,也很少再提六年前的那事。”

那语气就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沙,似是有意要将那些太过残忍的细节,遮掩起来。

听着乔硕这么缓缓道来,安寄远才终于理解,那日季杭说的隐瞒或坦诚,逃避或面对,都是他人的生活方式,你可以不支持不认同,却没有资格指摘批评。

因为,需要在师生和亲情关系中平衡的不是他,需要面对两难困囿不是他,需要承担双方情感后果的,也不是他。

“外婆……”安寄远礼节性地停顿片刻,“还好吧?”

那天午后,两个大男孩,就着这持续不断的雨声,和里屋偶尔传来的挣扎,说了很多话。

男生之间要成为朋友,打架、比惨、一起干坏事,都是助燃剂。

是以,当安寄远和乔硕,并肩、俯首、垂眼、帖耳、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会议室正前方时,已然培养出了,用余光和脑电波相互交流的基本默契。

乔硕疑惑他们在等什么?

安寄远扫视几近满座的会议室,唯独顾平生身边的位置空着等哥下手术啊!

乔硕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安寄远难以理解他的迫切心态你就这么急着挨骂吗?!

乔硕这么干站着也没有多好啊!不得保存体力吗!

安寄远挤兑你pg不疼了?

乔硕在心里给了他一个白眼没有你疼,你的更新鲜!

“你们两个!”顾平生用笔端轻轻点了两下桌子,已经持续发了近一小时脾气的他,嗓音沙哑,刘海飞舞,双眸暗红,“挤眉弄眼干什么呢?闯这么大祸还不赶紧反省!”

“是。”

“是!”

挺胸收腹,立正敛目。

时间过的缓慢,会议室外终是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站立的二人同时拉紧脊背,绷起tun肌,屏息凝神。

咚咚。

敲门声是惯常的简短干练。

灯泡和床单:专业操作请勿模仿。收一收好奇心。?不得不说,虽然我也同情奉命干事的杨济,但是,我更同情,为这几个熊孩子来回操劳退休无望的顾平生。

第十八章(4)

直到这一刻,乔硕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确是羡慕安寄远的。

这种羡慕,甚至并不因为季杭的态度,更源于安寄远言行中,敢想、敢为的率性,和虎虎生威的浩然之气。

即便是在与季杭冷战的当下,以挟持绑架主犯的身份,也依然可以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大步上前拽住季杭的胳膊,迫使那试图鞠躬道歉的身子,挺直腰板来。

肆无忌惮,扬声质问,“凭什么?!你凭什么道歉!作为医生,人命当先难道是错,还是他杨济有主宰患者生死的权利?!”

安寄远的成长也曲折,也跌宕。

但是,他依然心怀底气。

那底气,是从他渊源的家学中萌生出芽来的,又被后天的爱、教养、人文熏陶、甚至是挫折颠簸,浇灌着茁壮起来。

在他辗转于任何一次摸爬滚打时,也依然能坚守自小便尊崇的理念和行为方式,依然能生出一股地基扎实的震慑力,依然有义无反顾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决心

因为事实上,他永远不“孤”。

乔硕,他做不到。

他没有叫得响的姓氏,没有底蕴丰厚的家学,没有成长赋予他的底气。

从小就在乌烟瘴气的家庭环境中求生存,如今这副稍显体面的皮囊,修炼出任何点滴成绩,也都是因由受过教化者的恩泽。

而那份他守护在心尖上的师生情分,起源就足够脆弱,六年来的悉心维系和养护,才让这份情堪堪生出一些粗实的根枝来。

他本就孤身一人,没有什么退路,自然不能无所顾惮。超出自身承受范围的事情,便会落到老师头上老师待他很好,从不计较得失,可面对代价未知的袒护,他不够心安理得。

所以,他羡慕安寄远,羡慕安寄远他也会随世俗颠簸逐流,也可以在陪笑和奉承中游刃有余,但是,永远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更重要的是,他拥有维护原则、和生存在底线之上的资本。

你凭什么道歉?

安寄远这句话铿锵有力,凌空劈开会议室内凝结的空气,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在面面相觑的主任们跟前炸响一记惊雷。

一边是瞿林的下属,一边是安老家的少公子得罪谁都不好。

原本,季杭进屋后,漠然扫视全场,而后径直走向依然捂着下巴的杨济的举动,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惊,可他的歉词才刚刚起头,便被安寄远唐突的行径蓦然打断。

炸毛的安家小少爷,还有谁给去碰?

就只有……

季杭锋利如冰刀的眸光,从安寄远紧锁泛白的骨节上移,缓缓迎上那束熟悉的倔犟视线。

他暂且直起身子,沉沉抛出两个字。

“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