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安哥,你说”
“没挨够?”
安寄远哪肯善罢甘休,颜庭安的话宛若在他头顶炸响一颗惊雷,仍旧被震惊侵袭的情绪破口而出,没了遮拦,“庭安哥!!”
“叫唤什么?”眼神凛然一凝,脸色倏地便冷了,“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一辈子都不用知道。这么大的人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都分不清的吗?”
你要乖一点,安寄远小朋友,争取让你庭安哥给你发一根藤条。
所谓隔代亲在颜庭安身上是不存在的,就是隔壁安小淮都生出来了,你庭安哥还是偏心他亲师弟。
第十七章(5)
后来,颜庭安和亲师弟话家常时,说起这头小狮子。
季杭听闻师兄形容安寄远挨揍时的种种小动作,句句小委屈,惊得连送到嘴边的馄饨都从汤匙里滚落出来,溅的桌上阿司匹林一个弓背起跳。
“你小时候要是也这么服个软耍个赖,能少挨多少打啊。明知他就是欠揍,但那眼睛一瞪说疼了,就什么都不想跟他计较了。”
季杭划拉着馄饨汤,回忆安寄远在他这里受罚时的样子,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嗯?你也这么觉得?”
“我……嗯……没听他喊过疼……”
那个“没喊过疼”的安寄远,此刻正坐在他庭安哥的副驾上嘶啦嘶啦吸气,一边埋怨颜庭安的车技,一边思量方才被拦腰咬断的话,以至于好久,才对窗外熟悉的风景起了疑。
皱眉瞪眼,可怜兮兮扭头,“不是说带我出去玩吗?”
“对啊。”
听闻这满口无辜的应答,安寄远便知自己是猜对了,“去医院玩?”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天知道他上下楼梯换身衣服有多艰难,半残的身躯承受了多少原本不该他承受的重担,好不容易才出的这趟门。
“不该去医院吗?”颜庭安轻车熟路地拐进小路,不答反问,“你不是叫唤了一路pg疼吗?”
安寄远敢怒不敢言地瞪回去他哪里叫唤了?爱面子的小孩儿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刚好,今天清创室值班的,是他们创伤科的院花。”颜庭安笑眼盈盈,毫不顾忌身侧那不要钱似的眼刀,“家里也没伤药,麻烦人家给你看看,需不需要清个创敷个药什么的。”
安寄远:……
上身套着季杭的连帽卫衣,下面穿了他庭安哥的休闲牛仔裤,安寄远混迹在熙来攘往的人堆里,不过是个普普通通,比大众脸帅气那么一点的大学生模样。
换衣服的时候趁机瞄过几眼,扫把棍打出来的印痕不如藤条加身那般,带着留浮于表层的一道道可怖檩子,但两片豚肉也都均匀地肿起一圈,红彤彤亮晶晶,像个打蜡过度的苹果。
到底是二十多岁的大男孩,正是爱面子的时候。颜庭安几次停下脚步等他,又在快等到的时候靠那大耳朵边嘲笑几句,安寄远便耐不过基因里的强大自尊心,气得跟折了鱼鳍的河豚似的,摇摇晃晃鼓着腮帮子,一瘸一拐地咬牙跟上。
可等真的穿过停车场到达门诊大楼,疼痛的阈值竟好像意外变高了,踏步间已然畅通了许多。
“我说的没错吧,走走就不疼了,还是缺乏锻炼。”颜庭安凑近脑袋念叨,仿若看不见躲在电梯角落,无处可逃的安寄远已经涨红了一张脸。
“还疼?”人家明明都没说话,颜庭安却十分尽责地自导自演,语气里充满贴心的关怀,一副哄小孩的口气,“还疼得紧,一会给你借个轮椅?”
热意如开凿的温泉水般向上蒸腾,由脖颈而上染出一片绯红。安寄远低矮着脑袋,却压不下那杵在外头的大耳朵。
狭小的社交空间内,安静的出奇。
工作日的下午,B大附院的门诊部依旧人满为患,标着二十人载重的电梯也塞得前胸贴后背,男女老少不禁因为颜庭安这句不轻不重的话扭头看去,却在看到安寄远那年轻的脸庞后,露出嫌弃的神情。
“啊,忘了。”颜庭安无视身侧安寄远咬牙切齿的模样,“你身后那么疼,也坐不下,那怎么办,我大概也抱不动你……”
若不是一个多小时前还被摁在墙上狠狠揍过一顿,安寄远铁定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去了,可那扫把棍的余威犹存,小孩儿只能气红了眼睛一个劲往前走,愣是炸出一身刺毛,咬牙将满肚子的“问候”憋回肚子里。
玩笑归玩笑,颜庭安是拎着他来干正事的当然不是找院花上药了而是受亲师弟之托,带小孩儿来做复查。
想着正好带安寄远散散心,才规规矩矩在门诊挂了号,排队做检查。
当然,颜庭安也并没有预见到认真负责的门诊医生,在满脸疑惑地看见安寄远痛苦爬上检查床的动作后,竟严肃怀疑起肠梗阻腹膜炎等一系列严重并发症,颜庭安只能凭借人格魅力尽量说服医生,孩子只是这两天健身过头了,才避免了当场把夏冬和外科主任们喊下来会诊的场面。
“哭丧个脸干什么?”颜庭安手里还捏层层挂号单检查单,弯腰去看小孩儿按在肘窝的棉球,“不出血了吧,可以扔了。”
安寄远缩了缩脖子,又不好意思说疼,只能摇头道,“我再按一会。”
他坐不下凳子,便找了检验科门口装饰花坛边的一根栏杆坐着,好让整个pg都悬空在外面。其实,这个坐姿也并不好受,为掌握身体平衡,膝盖就必须用力。
很少以患者的视角去看待医院这个冰冷又机械,却着实蕴藏了人情冷暖的地方。那一双双茫然而无错的眼神,被凄冷的白墙和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包裹其中,耳边时而回响起广播里的叫号声,和不远处焦灼激烈的争执。
安寄远看着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情侣,看着将熟睡的女儿背起前行的父亲,看着为老人家拧开水杯呼呼吹气的子女,突然就心底空落落的。
思绪乱撞,几次抬头看见颜庭安正整理手里的单据,又泄气般垂下脑袋,好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
“哥他最近,那么忙吗?”
安寄远并不觉得有必要做复检,真有什么不舒服自己还毫无察觉的话,医学院也是白读了。可是庭安哥既然说是哥哥吩咐的,那为什么,他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吗……还是说,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难道,就那么生气吗……
不知是不是平白无故被扎了一针,眨眼间,眸光里透着几分罕见的脆弱,和自以为小心翼翼掩饰得极佳的失落,同几小时前还不知天高地厚同家长叫板的那个少年,格格不入。
颜庭安看着那双突然就失了神采的眼睛,一时间竟也噎住了。余甜甜的病发,孩子是知道的,可是被瞿林如此压制,停职和监视,季杭明确跟他说过,不想让安寄远知道。
这几天找自己看病例分析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跟一句,哥什么时候过来。颜庭安嘴上总嘲笑他,那么迫不及待就想挨揍,可心里究竟是清楚:那个强势又霸道,教训起孩子来动辄藤条加身,成天板个脸凶巴巴的冰山哥哥,对安寄远而言,就是不可替代的。
“知道你哥忙就乖一点,少干点不着调的事让他操心。”颜庭安拨弄着孩子柔软的头发,见那颗上扬的脑袋又低落下去,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取报告单回来的路上,手上便多了两个麦当当的甜筒,一手一个,小心又敏捷地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坐在原地等待的安寄远,相隔甚远就看笑了。
他伸手接过,笑得真像个被家长带出门玩的孩子,原本灰蒙蒙的眼底,都豁然开朗,亮晶晶明晃晃的。
明明连口水都流到嘴角了,却还要强行吞下泛滥的唾沫,低声念着,“哥不让我在医院走廊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