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脸色渐渐冷了,轻轻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就一个字,“说。”

气场这个东西,大抵是最无法描绘出来的,季杭一句狠话没放,一个高音量没有,眸子都算不上凌厉,但是却让办公室里站着的三个人心肝都颤了起来。

这其中,也就萧南齐稍微能喘口气,不如另外两人这般噤若寒蝉,“突发全脑水肿,做了个去骨瓣减压术。”

“乔硕,我在问你。”季杭淡淡的。

乔硕的一滴冷汗从鬓角处滑到下颚,挂在脸颊上酥痒痒的。

“老师……”乔硕小声叫人,就这两个字还说出颤音来了。

第二章(5)

季杭的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抿住的嘴唇,紧蹙的眉头,锐利的眼神,起伏的胸膛,扣着沙发的指甲泛着白,无一不诉说着他极力隐忍的怒气。

质问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季杭沉甸甸的目光直射乔硕心底,“你去哪里了?”

乔硕微微闭了闭眼,他知道这个问题总会来的,但是没想到那么快。

“老师,”干涩又沙哑的嗓音,“是我错了。”

季杭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到乔硕面前,从上往下死死盯着他惊恐的脸,“我问你去哪里了?”

房间里静谧得像是没有任何介质的外太空,一边的陈修宁看着季杭走过来,原本还浅浅地吸气换气,这下索性将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吐都不敢吐出来。

乔硕颤抖着声音,“老师,能不能不问…”

季杭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纯黑色的衬衫西裤透着一股冷冽不容侵犯的气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连萧南齐都不禁感叹起乔硕的胆量来,他一把上去拉住季杭,生怕人一个巴掌就把乔硕扇死在这里,“小硕也一晚上没睡了,他现在脑子都转不过来,再被你一吓当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你先让人休息一会。”Z.Q

季杭身子被拉得侧了侧,眼神仍旧没有分毫偏移地钉在乔硕脸上。开口,从季杭双唇间一直到乔硕耳廓边结起了一路冰渣,清凉凉两个字划过舌尖,“很好。”

萧南齐知道他的话季杭多少是听进去一些了,马上推搡着乔硕要把他赶出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破的雷区,“你们俩快去交班,然后赶快回家休息去。乔硕能开车吗,要不要我找人送你?”

乔硕没敢答话,只是抬头小心翼翼瞥了眼季杭。

季杭深吸一口气,朝着他摊开手,“钥匙给我,打车回家。”

季杭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生气了,直到乔硕回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一个翻身仿佛还能嗅到一个半小时前,老师散开在周身的怒意。

乔硕将头扎在被子里,用力吸吮着床单上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他的脑袋像是被人踩了一脚似得发胀发疼,却又清晰地觉得来自季杭的怒气尚且不足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但是机体上的疲劳其实是意志很难克服的,特别是当人处在一个无比心安的环境里。

窗帘是透不进一丝光的厚重,房间是特地填了隔音材料的静谧,床头是每天都会添水滴香薰的静音加湿器。

乔硕本不是那么细致的人,可是季杭生活习惯干净规整,于是很多事情,关于季杭的喜好和禁忌,他都会一点点用心去记去做。

再次睁开眼,头还是有点胀,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果然才刚过十二点。

刚开始实习的时候,值班之后就总是睡不好觉,照道理像乔硕这种从小在石头缝里求生存的孩子不该那么娇惯的,可是偏偏就是一点光一点声音不能有才能在大白天睡好觉。

季杭精心安置房间后,乔硕偶尔也能睡到下午四点,但今天到底是心里藏着太多事,这才不到三小时就醒了。

乔硕向来不是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能从现在就去撑俯卧撑撑到季杭回来的,随便拿了一点饼干到书房,就翻开了辞海一样厚的专业书看起来。

可能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料,人家看十几二十分钟就要睡着的专业书,他总是越看越沉迷,手里还不时拿着铅笔画解剖图,一整章看完心里有了底,就拿出了季杭给他布置的病例分析题来。

涉及隐私的病人信息被减去,只有病历和病程,还有关键的几张CT影像,乔硕要照着出治疗方案、手术方案和并发症处置,手术步骤也是要一步一步默出来。

自从跟了季杭之后就没有断过的作业,季杭总能根据他的进度筛选出最合适的实际病例给他,大多数是神经外科的内容,偶尔也会穿插一些普外和创伤科的案例。

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数量要求,乔硕有时候一周会交个十几份,有时候才两三份,季杭从来不强制要求数量,拿来了便耐心批阅细心教导,也总会在他之前的案例要见底的时候,再随手扔一沓给他。

乔硕在这方面对自己的要求足够严苛,严苛得有点不像他自己,他从前不是会这么逼自己的人,考进医学院之前都是得过且过的性格,靠着小聪明和天资做着潇洒的理科生,竟是没想到学医要背的书估计能有他前九年义务教育的背诵打包起来乘以十。

刚开始还挺不屑自己的转变,但是这几年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前二十年为什么只为自己活着,是因为除了他自己,还有他年迈的外婆,还真没什么人对他好过。

可是季杭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压力,和随之而来的责任。

他们的相识并不算美好,可相知却叫旁人羡慕。

跟了季杭不到半年,就搬来和人一起住了,一开始还会扭捏,毕竟季杭在他当时的印象里并不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师,总是怕不只功课上要挨打,生活上也要束手束脚的。

出乎意料的,季杭并没有要全方位管教他的意思。

乔硕从小一个人住懒散惯了,季杭却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公子哥,是却很少因为生活习惯和规矩教条方面的事约束他。

乔硕一边回忆过去一边写着手术方案,速度并不快,一个案例写完又读了一遍,添上好几个遗漏的细节,再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

今天季杭下午会出门诊,下班之前是肯定会去病房里转一圈的,回家的时间可预测。

乔硕去厨房插着腰扫视了一圈,打开冷冻拿了一袋子小黄鱼扔在水槽里解冻,刚要准备去和面,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转身回去,有些懊恼地把黄鱼放回了冰箱,换了几块牛肉拿出来。

削了一根胡萝卜,一颗土豆,顺手切了块用大碗泡在水里,去一旁的储藏室里拿了一盒不辣的咖喱放在台面上,又去阳台上挑了颗大小合适的洋葱摆在旁边,最后又跑到客厅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放在那一堆食材面前。

擦了料理台上的水渍,乔硕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四点四十,刚刚好。

乔硕跟季杭住了没多久,季杭就带着人换了一套房子,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改造过的小复式,一楼本来是一件书房一件卧室的,季杭把那间卧室也改成了书房,两个人一人一间,对门。乔硕怕冷,季杭就把南面那间改了大大的落地窗让他用,再加上冬天地暖一直从十月开到第二年四月,乔硕在书房通常只需要穿一件薄薄的短袖家居服。

可是季杭的书房里总是要比他那里低上几度,乔硕回屋换了件长袖T恤穿了袜子,进了季杭的书房,把窗户留了一条缝,然后在正中央俯下身子,两手一支,双腿向后拔直,从肩胛骨到脚跟就是一条笔直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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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6)

时间过得并不至于缓慢,乔硕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反省方式,空气在流通,窗外湿润的氧气从那一条缝隙里流进屋里,顺便带走了乔硕呼出的带着温度的二氧化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