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勾起故人,傅醉怀两眼发酸,叹息一声别过脸。
詹玉景没有说话,埋下头慢慢收拾碗筷,良久方才嗯一声,迈脚飞快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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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进去后不久,楚叶语就一直候在门外,他突然跑出来和对方撞了个正着,碗盘摔在地上哐当一阵响。
詹玉景没看来人,蹲身就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旁边有人接连叫他名字。
直到手腕被人抓住,他才从魔怔中回神,发现指头早就被划破了几道口子。
他怔怔蹲在原地,脑子有点懵,有冰凉的东西抹在脸上,极为轻柔地拭了拭。来人抚弄他的眼角,轻叹一声,“别哭了。”
詹玉景放下盘子,用对方递过来的手帕擦掉指头的血。楚叶语叫经过的家仆将碎瓷片收拾了,两人并肩顺着回廊往外走,各自缄默,走了很长一段路没人说话。
楚叶语回头看一眼房门半开的屋子,折扇在掌心轻叩,低声道,“老二之前给詹伯父看过了,他伤的很重,武功尽废,余生想要再提起刀剑怕是不行。但只要搜罗天材地宝用以调养,几年后像正常人那样行走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詹玉景折好帕子,那上面沾有血迹,他想了想,放回袖子里揣了,“他的右手……”
楚叶语脚下微顿,摇头道,“先被晶石震碎,后来废除武功时又被唐寒松打断一回,这辈子都恢复不了了……不过,老二在他右手手骨里发现了波动的力量,还没查明那是什么,我们猜测可能是二十年前摘取晶石时留在里面的灵力。他现在还在查验,如果真的和晶石有关,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也未可知。”
詹玉景嗯了声,片刻后又道一句谢谢。
虽然四人陪他一起去救詹别烨,是为了搜集唐寒松心怀不轨的证据,但救完人之后帮的这些忙,纯粹就是出于情分了。
穿过长廊,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树荫。
楚叶语落后半步,拂开遮挡视线的枝叶,看了会儿对方落在光影与树影之间的肩背,在后面叫他,“詹玉景。”
詹玉景转过身,楚叶语捏着折扇的手指渐渐收紧,面上仍是从容不迫的笑,轻声道,“当年的旧事,我知道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抹平,但我还是想同你说,希望你不要恨我们。”
詹玉景凝着他,“其实,你没必要向我道歉。”
当年的恩怨纠葛,且不说不能一口咬定谁完全对谁完全错,唐寒松横插一脚之后,让整件事更加复杂迷离。
就算他有朝一日背负起伤父亡母的大仇,要找人报复,那也不该是对着楚家这一辈人。
事发时他一岁不到,楚叶语他们又能有多大?这件事由对方来道歉,其实并不公平。
楚叶语收了折扇,凑近他勾起一根手指,捏在掌心把玩一会儿,渐渐将整只手扣在指间,“可是我怕。”
詹玉景微怔,腰后一压,整个人被对方按在胸口。下巴蹭着他额发,腰间那只臂膀圈得很紧,“我怕往后你每次见到詹伯父,对楚家的恨就会多一分……詹玉景,我不希望日后你面对我时,能想起的东西只剩下了恨。”
詹玉景没说话,靠在他肩膀很久,闷声道,“我不会找楚家寻仇只要我父亲在一日,我就不会找楚家寻仇。”
他推开对方,往后退了两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父亲清醒的那一刻,我方才明白母亲当年的用意。父母大仇不敢忘,但我现在只想让父亲安享天伦,弥补过去二十年他所受的苦。其余的事我没想过,留待日后再说吧。”
楚叶语朝他走近,树梢阴影那张脸衬得时明时暗,“那我们之间呢?我也被你划成了其余的事?”
詹玉景别过脸,喉咙上下滚了滚,终究什么承诺也给不了他,转身快步离开,只留一袭略显仓惶的背影。
楚叶语怔怔看着他离去,头一次对某件事完全没有了头绪。
感情这东西最是磨人,一旦动了心,便是把自己的情绪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如同扁舟依附江河起落颠簸,从此心绪身不由己。
向来稳操胜券的楚大公子,在今日终于也尝到了脱离掌控的惶恐。
の企
鹅160
第200章18“方才明白喜欢二字,本应是心驰神往、寤寐求之”
唐寒松逃走后,江客梦怒不可遏,下令将唐知晚下狱扣押,楚飞镜顶着怒火多次劝说,言明唐知晚毫不知情,也是被唐寒松利用的受害者。
几天后江客梦怒气稍歇,毕竟唐知晚是他看着长大,又觉得楚飞镜言之有理,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对方把人从狱中接走。
江客梦虽然放了人,对唐字却是憎恶至极,唐知晚多次求见都不予理睬。
坤舆令如索命恶诅,叫唐知晚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整日往楚飞镜那边跑,想从对方身上寻求安慰。最近听院子里的人说起,楚飞镜似乎在为詹玉景的父亲调配治病的药物。
这天晚上他又来找楚飞镜,推门进去见对方在桌边摆弄瓶瓶罐罐,手头几本摊开的医术,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唐知晚抓紧了门框,想到自己一夕之间被父亲抛弃,还成了楚家的罪人,而楚飞镜却整日为詹玉景忙里忙外,心里压抑至极。
走上前一句话不说,挥手就将半张桌子的东西扫到地上,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楚飞镜捏着一卷书,微微皱起眉抬眼看他,“你做什么?”
还没说话,唐知晚眼泪就流了满脸,扑过去抓对方领子,不由分说将衣领搡乱了,“楚飞镜,你莫非没有心么?还是说往日你对我的情意,其实全都是装出来的?我如今落得这种境地,父亲抛弃我,江伯伯不肯见我,还中了索命的坤舆令,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可活,你却整日围着詹玉景转?讨好他不够,还要去讨好他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楚飞镜仍攥着书,眉目深深蹙起,平日里听见有人大呼小叫都觉得烦,更遑论扑到面前与他拉拉扯扯。然而,唐知晚接连遭受打击,情绪濒临崩溃,他总不能在这种时候与对方计较。
楚飞镜站起身退开,顺了顺领口上的褶子,在对方再次走过来之前,将手中书卷递给他,“詹伯父的病我的确在研究,但该处理的东西,近来早就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并非置你于不顾,桌上这些东西,是用来对付坤舆令的。”
唐知晚愣住,接过那只翻开的书卷,眼泪挂在腮上要坠不坠,喃喃道,“坤舆令……不是上古法咒?莫非有解么?”
楚飞镜蹲下身,药罐摔得七零八碎,于是拾起医术抖掉上面的碎瓷片,“若是完整的坤舆令,的确很难破解。但将你自地牢带出那日我检查过,唐寒松刻在你身上的坤舆令,有几段咒文与其余的并不协调,大概他没有找到那部分残卷,用了别的咒文代为填补。”
唐知晚翻看书页,记录的果然是符篆咒文之类的内容,不由喜出望外,擦掉眼泪连忙去搂对方手臂,咬着唇道,“飞镜,你既然在想办法钻研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早点同我说呢?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了……我……都是我不好……坤舆令真的能解开么?”
楚飞镜见他急得语无伦次,心生恻隐,“我不能保证完全解开,但灵越谷和法象宗不缺珍稀灵药,就算解不了,我也会想办法为你延寿。”
唐知晚点点头,对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许诺,既然说能为他延寿,那就证明已经在医书中寻到了苗头。
地上有几瓶没被摔碎的药瓶,楚飞镜挑拣了拾起,放在桌上摆成两排。唐知晚忽然从身后抱住他,贴着后背,声音放软了很多,“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飞镜,你还是在意我的……待这件事情过去,你会娶我的对么?”
楚飞镜后背有些僵,摩挲掌中一只圆形瓶子,拨开上面几粒碎屑,“有坤舆令在,我与你结不了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