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姨娘处两个荤菜是松鼠鳜鱼,东坡肘子。
刘姨娘却是番茄炒鸡蛋,肉末豆腐两个荤菜。
禁足的日子越久,怕是连个肉沫豆腐都没得吃了。
只是厨房都敢如此,那送冰的也就更是了。姨娘一日一盆冰的分例,今日只有些碎冰碴子。
苏氏问道:“你可知道我为着甚罚了她?”
四姑娘咬唇道:“女儿不知道。”
桑儿说,说是她对五妹妹不满,叫太太知道了,太太因着姨娘没管教好她,才罚了她。
苏氏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冷笑一声:“从前刘氏如何教你的,我懒得再说。四姐儿,你是眼明心亮的孩子,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也曾带你们姊妹两个出去做客,你细瞧瞧,哪家庶女的日子过得比你好?”
四姑娘说不出话来。爹爹做官去了好些地方,除去前几年太太不管事的时候,她的日子属实说是好过的。
苏氏接着说:“但凡琬姐儿有的,我不敢说全部,可多半你都是也有的。你细想想。”
四姑娘又磕了一个头:“是,太太待女儿的好,女儿都知道。是我心思狭隘,日后万不敢如此。可是姨娘没有错,都是女儿的不是,是女儿嫉妒五妹妹,女儿日后都改了。”
苏氏气得伸手一拍桌子:“我看你是全不明白!你以为我是为着琬姐儿不平,才罚了你姨娘?”
四姑娘不说话,心里却想,难道不是如此吗?
“是,琬姐儿是我跟前养大的,我自然偏心几分。可你细想想,从前你们姊妹在一处上学,玩笑,都是好端端的。哪回不是回去,你姨娘说些话,叫你心里不痛快了起来?我实话说了吧,她在这宅院里头,但凡争什么要什么,我都不与她计较,可她万不该挑唆得你们姐妹不合!四姑娘,你也大了,不消我说你也知道,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凡有个姐妹反目的名声,哪个能得了好?若不是为着你,我罚她作甚?”苏氏疾言厉色道,“今日我同你说这些话,也因着你叫了我许多年的太太。你也大了,你要知道分辨好坏,明辨是非。你姨娘是没什么坏心眼,可她十足的蠢!若她说的道理是对的,你当然可以听。可她说的话,除了叫你们姐妹不合,叫你抑郁于心,还有什么好处?”
苏氏的话好像一道雷,直把个四姑娘劈得呆愣住了。
琬月见苏氏动了气,忙捧了茶给苏氏喝,叫苏氏顺顺气。
“四姐姐,有些话不该我这个做妹妹的说,可既然话说到这儿,妹妹也同姐姐说句心里话。咱们两个是血脉至亲,家里这些个姐姐妹妹,都比不上咱们两个。刘姨娘对你一片慈心,可是,先生从小就教我们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们有一双眼睛,可以看清事情的样子,我们有一颗心,去辨别正确的方向。可不能失了自己的判断啊。”琬月劝道,“妹妹年幼,自然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便是四姐姐你指出,我也只有高兴的份。”
四姑娘眼泪止不住得流,她没想到,太太罚姨娘竟然是为了自己。
是啊,从前年幼时,她同五妹妹也是好过的。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与五妹妹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苏氏顺了顺气:“我罚了你姨娘,可想必你姨娘必不会知道错在何处,她就是个糊涂人,拿着她的糊涂的心走路,半辈子都过来了,怕是要改也难。可是四姐儿,你才十几岁,我请先生教你们读书明理,不是为了教你偏听你姨娘的糊涂话的,叫你走了她的糊涂道的。将来你许了人,做了太太,管着一家子人,你也要知道。用人也好,夫郎也好,万事你要有自己的主意,不可叫旁人牵着走。你们母女两个,总要有一个明白人。”
四姑娘听到此处,向苏氏叩头道:“是,女儿多谢太太为我打算。从此以后,我自己做主。不偏听,不偏信。”
她感怀苏氏为自己打算的一片心,姨娘不能说是坏人,可她十足的糊涂。
卿府的孩子,没有一个是要被舍弃的。纵使卿垣对女儿的要求就是高嫁了,好替娘家增添助力
可苏氏养了琬月这些年,心也越来越软,四姑娘虽然有些左了性子,可是却不是个坏姑娘,嫡母庶女,好歹也是母女。叫了她这许多年的嫡母,她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左了性子,将来懦弱无能,嫁出去受人欺凌。
可到底也不是自己跟前养的孩子,苏氏也没那么多耐心,好好的道理讲过了,她若是不听,苏氏也懒怠再管。
“你姨娘,我不会放了的。厨房那边,我叫人说了话的。不过十日苦头,叫你姨娘静静心,你也不必担心。”苏氏一副不想多说的姿态,“我万盼着你从此明理了才是。”
“是,女儿多谢太太教诲。”四姑娘又磕了一个头。
琬月忙把她扶起来:“今晚姐姐就在我房里吃吧?庄子上送来了新鲜的鹿肉,咱们配上些牛肉,鸡肉,再来些蘑菇,胡瓜,叫人起了炉子炙了来吃,岂不好?”
“也好,那就叨扰五妹妹了。”四姑娘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经笑了起来。
第六章 双喜
四姑娘晚上果然就在琬月处用的饭。
苏氏不许两个小姑娘吃酒,只拿了些用醪糟和果子泡的甜果酒应景。
吉祥翡翠两个动手烤着肉。大厨房进上来的是生肉,烤肉吃得慢,若是大厨房炙好了进上来,难免说着话又凉了,再热一次呢,滋味又不美。
总之姑娘们要一道用饭,但凡说一声,大厨房里炉子是有的,炭也是有的,各色蘸料也都细细切了调好进上来。唯恐姑娘们吃得不好。
其实到底是姑娘,四姑娘若是要去点个菜什么的,花个几百钱,也是有的。但是惯常刘姨娘说了,不要掐尖冒头,厨房里进什么就吃什么。
厨房也是人精子,四姑娘好说话,那便是应付些也没什么。
府里三个小主子,大爷是唯一的男丁,最受老爷看重,自然是头一等的热灶。五姑娘呢,是太太跟前养的,是太太的心尖尖儿,自然也是个热灶。四姑娘不得宠,自己个儿又不争不抢不出头的,这些管事们口上客客气气叫的姑娘,私底下谁不说四姑娘是个好拿捏的?便是有了好菜,正经主子们进了吃不完,拿去讨好沈姨娘,也轮不到四姑娘这个主子上头来。
家下人里头,尽都说四姑娘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可伺候时却偷奸耍滑的。四姑娘一概不敢管,却敢同琬月甩脸子看。
莫说苏氏了,就是养老的苏妈妈,都说四姑娘是个糊涂人。
如今苏氏说了些道理,四姑娘也想通了些道理。
她为着甚敢对五妹妹不痛快?其实既是嫉妒五妹妹日子过得好,下人们捧着,太太疼爱着,虽不养在沈姨娘身前,沈姨娘也总是惦记着五妹妹。自己呢?姨娘不得宠,本想读书用些功,也叫爹爹欢喜。可姨娘总是拉着自己不叫出头,下人有了不是,姨娘也教自己忍。可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刘姨娘总是叫她认命,她没投生太太肚子里,没养在太太跟前,那就是比不上别人,就得处处低人一头,连女使婆子也不敢苛责,怕叫人知道了,说自己厉害。五妹妹待她好,不会跟她计较,她潜意识就怪了五妹妹。这又何尝不是先生说的欺软怕硬呢?
原来姨娘说的全不是这样,忍让也好,不出头也好,都不是对的。没有人要压着她不许出头,也没有人压着她叫她忍让。是她和姨娘自己糊涂。
这一顿饭吃的四姑娘思绪纷纷。到底年纪还小,刘姨娘对她的教育天长日久,她一时发现姨娘的生存法则是不对的,倒不知道日后如何办了。
送走四姑娘,琬月叹了口气。刘姨娘教四姐姐的,不能说全不对。老实听话不出头,刘姨娘当了这许多年妾室,这是最对她的路。当人妾室,说白了就是半奴半主的,若是不老实,正房太太稍微心狠些,多磋磨些就能叫妾室出不了头。可是却不能这样教孩子。
爹爹必不会叫姑娘去做妾,做妾有做妾的活法,做妻有做妻的活法。
“紫薇,昨日听姨娘近日有些咳嗽,你去拿了前段日子做的川贝枇杷膏来,给姨娘送去,叫朱砂姐姐一日里拿来给姨娘调了水来吃。”琬月把四姐姐放在脑后,关心起沈氏来。
卿垣为了子嗣,纳的妾不算少,可要做姨娘,至少也得是怀过的。如今府里只有四个姨娘,流产过两次,至今无儿无女的李姨娘。夭折了一个女儿,至今没有孩子的隋姨娘,生育了四姑娘的刘姨娘,以及生了一儿一女的沈姨娘。
沈姨娘怀了一儿一女,都生了下来,她颜色也好,又知进退懂分寸。卿垣既爱她颜色,又觉得她是个有福气的,常去她屋子里。
不过生了病,就不能伺候老爷了,得跟太太报了病去。
昨日请了郎中来看,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清晨沈姨娘一时兴起,披了件外衣到园子里瞧荷花,沾了露水气,有些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