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太的话,送去了。按照您说的,挑了一套菊花底镶红宝赤金流苏对簪,一副七宝璎珞项圈,春燕报喜白玉手镯,并一盒二十个共一百两的金锞子。”苏妈妈低声回道。

苏氏点点头,不再说些什么。东西送去了,沈氏收不收,用不用,那就是沈氏自己的事情。

她没想着对沈氏怎么样,再是不想叫女儿认沈氏,可沈氏的确是女儿亲娘,若不是有沈氏,她也见不着女儿。更何况,她若真是对沈氏出手,叫把她撵了,或者是病了,这倒不难。可女儿长大,纸包不住火,养母害了生母,这叫孩子心里怎么想?叫她们还怎么继续做母女?

苏氏从来就不是个蠢货,只是从前没了女儿,她只觉得日子一日比一日长,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恨不能早日没了,跟了女儿去了,又怕自己没了,没人再记得女儿,四时八节没人给女儿烧香祭奠,女儿在地下日子不好过。这些姨娘也好,庶子庶女也好,老爷也好,她都懒得在乎。

可如今菩萨保佑,叫女儿回转来了,苏氏只觉得头也不疼了,手脚也有力气了,连天色都比往年好看。她有了精气神,府里也管的井井有条起来,连同夫人太太之间的交际,她也走动了起来,卿垣也心里高兴。

不管这孩子是谁生的,总之太太养着她,比沈氏养着她好处更多,卿垣也就更坚定了不把孩子抱回去的心了。

只是沈氏做足了水磨功夫,卿垣也心疼她失了孩子,终于在琬月满了三岁后,同意叫琬月一个月回去看望一次生母。

沈氏喜出望外,她从前只觉得主母跟前只一月请一次安是好事,可如今恨不能天天请安,便是不能说话,远远望一眼她的孩儿,沈氏心里也高兴。

虽然后头苏氏定了每十日请安一次,可三次里总不是回回都能见孩子。看孩子的穿着打扮,知道苏氏没有亏待孩子,心里也感激苏氏对孩子好,可母子连心,她总是惦记着女儿。

老爷既然同意了孩子回来看看她,与孩子说说话,她心里怎么不高兴?

第四章 月饼

夏夜晚风轻轻,裹挟着荷花的些许香气,一丝一缕沁人心脾。

远处点点的萤火虫,被院子的灯光映得如同米粒大似的。

流光院里,苏氏同琬月母女两个正在一同用饭。

琬月如今已有八岁,她个头随了沈姨娘,在同龄人里头算得上高挑,皮肤自小又白,一张鹅蛋脸带着些婴儿肥,倒有几分像圆脸了,水润润的杏核儿眼,长长的睫毛,弯弯的柳叶儿眉,眉心一点红痣衬得她更像观音座下的童儿似的,惹人喜欢。

苏氏给她舀了一碗鸡汤,这季节正是菌菇多的时候,厨房里熬的菌菇汤水也多了些。

“琬姐儿,尝尝这个汤,庄头上送来的新鲜极了的菇,厨房里炖了整整两个时辰呢。”苏氏慈爱的摸摸女儿的手,“咱们琬姐儿还是瘦了些,该多吃些,才好长大!”

琬月甜甜的应了一声,接过苏氏手里的汤,舀了一勺喝,一股浓郁的鲜香从舌尖上迸发,润入五脏六腑。

“好喝。”琬月眼睛一亮,又忍不住舀了两勺。

苏氏见她喝的高兴,心里也高兴:“翠罗啊,去,给今日炖汤这厨子赏二两银子,说她炖的汤好,姑娘爱喝,改日再进!”

“是,太太。”翠罗拿了二两银子拢在袖子里,福身出去。

“明日罗先生要家去,必是你们姊妹两个的功课势必要歇一段日子,这头要到中秋了,允你歇一日,后日你就来陪着娘理事,你也该学些管家理事的本事,日后大了,也不会慌乱。”苏氏对女儿说道,“明日休沐,你姨娘处,你也去请个安吧。”

这些年来,沈氏也是个良善之人,虽则怨怪女儿被抱走,却没有故意为难于她。对于琬姐儿,一月总有沈氏亲手做的新衣裳,新鞋袜,看在沈氏对琬姐儿一片真心上头,苏氏也渐渐缓和了过来。多个母亲疼爱姐儿,也是好事。

可若是叫她把女儿还给沈氏,那是再不能够。

沈氏过得这些年,女儿身上穿的锦,戴的金,四时衣裳没有不好的,苏氏还请了女先生来教女儿读书知礼,太太待琬姐儿,说句亲生的也不过如此,女儿没有受苛待,她也不得不认命呆在太太跟前,姑娘才有好前途。

一时之间,她两个关系倒好了起来。便是琬月也松了口气。

嫡母是真心疼爱她,生母也是真心疼爱她,夹在两个母亲中间,又怕伤了任何一个母亲的心,这些年她可做了许多端水的功夫。

至于罗先生,是苏氏借了娘家的关系延请的一位西席。罗先生年轻时是一位才女,只是家道中落,不得不出来做官宦人家的女先生供养儿子科举。如今便是因着儿子高中进士,授翰林院从六品编修,要接了母亲进京城奉养,才辞去卿家西席。

新的女先生正在寻摸,非得个把月不可,苏氏便叫了女儿跟着学管家理事。

女儿原先岁数小,怕学的多了压身子,罗先生只教了些三百千,《幼学琼林》《笠翁对韵》等,苏氏自己年轻时善抚琴,也慢慢教了女儿抚琴。

如今女儿有八岁了,该学的也要学起来了。

苏氏打算正经寻个琴师,教女儿抚琴,琴棋书画这四艺,便是都不精通,可也要有一样拿得出手来的。

再请个有才的女师傅,接着教孩子读书。苏氏才不肯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呢,那些士大夫,叫她说来,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既说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一头又去同这家的清倌人,哪家的红倌人诗文唱和,留下一笔风流债。

读书就是为了明理,不为了旁的。

再寻访一个厉害的嬷嬷,把姑娘们的礼仪也得教起来了。

老爷卿垣如今已经做到正三品蜀州知州了,已是升无可升,父亲也给苏氏透了话,这一任干完,圣人有意调老爷回京。

在蜀州地盘上,卿垣官职已是地方官员最高,自然他的家眷去哪儿都是被捧着的,可京城里却不是。一转头下来砸死十个人,八个都是显贵。她们家可不算什么。

请礼仪嬷嬷就非常有必要了。

说起来,刘姨娘生的四姑娘卿琉月也同琬月一道在罗先生手下学习。但不同的是,琬月四岁开始学,四姑娘比她大了三岁,却是同她一道开蒙。

没法子的事啊,刘姨娘不年轻了,早就不得宠了,太太先前又不管这些。等到太太有了琬姐儿,心转过来了,可琬姐儿岁数太小,太太每天忙着照顾孩子,哪有空管一个庶女开蒙不开蒙的事情?

卿垣倒是想到了,可他以为那是太太故意压着琉姐儿不叫越过了琬姐儿去。不过晚几年开蒙罢了,卿垣觉得这都是小事,遂就拖到了两个女儿一道开蒙。

苏氏倒是大方,她的娘家关系找来的先生,也叫了琉姐儿一道学。这倒不是她故意如此,她是真把琉姐儿给忘了,直到要给琬姐儿找师傅时,她才想起问了一句,干脆便两个姑娘一道进学了。

刘姨娘不认得字,她是老太太娘家陪房的女孩儿,苏氏进门三年无所出,被老太太赐下去的。

虽然是陪房,可她爹娘并不怎么得看重,不过都是老太太知道有这么一家子罢了。

她见识不多,但有一样她知道,那就是不能要太太的钱。

听话,懂事,知分寸这几个字被她从娘家带到卿家,早就刻进她的骨子里了。就连前头生了琉姐儿,为着讨太太高兴,要抱了琉姐儿去,她也只敢躲着哭,不敢有任何不满。

后头太太没抱她的,抱了沈姨娘的孩子去,她还以为太太是因着她老实,给她的恩典,瞧着沈姨娘得宠,要打压沈姨娘。她念了句佛,从此更加老实听话,不敢对太太多说一个不字。

这头太太说要找个技艺师傅,遣人来问四姑娘想学哪一样。

四姑娘其实琴棋书画这四样都没学过,可她见过五妹妹抚琴,下意识要说学琴。

刘姨娘扯了她一下,笑道:“咱们姑娘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