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太太话说的委婉,可江如吟也能听懂,若是抓人之前和离,还能算是两家人,二姐夫一个人死了一了百了。可若是不和离,主君斩首,家眷起码也得是个流放。

“这样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姐姐,多谢你今儿来告诉我,我得去同祖母和娘知会一声。”江如吟心神不宁地道。

骆太太点头:“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事儿你知道了,孩子在家里,我不好在外头待太久,我这就回去了。”

江如吟起身:“那我送送你。”

骆太太笑道:“咱们两个嫡亲的姐妹,不讲究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事关重大,你去问问长辈们也好。可有一样,这事儿不能往出说去。你姐夫把这事儿告诉我,我去给你说,那是看在咱们一家人的情分上,若是当真走漏了风声,累得你姐夫吃了挂落,我可要生你的气的。”

江如吟连忙保证:“姐,你放心,这话出了你嘴入了我耳,就烂在我们府里,断不会有旁人知道。”

骆太太一走,江如吟连忙去找苏氏和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急得坐都坐不住了:“那还有什么想的?赶紧叫二丫头和离了回来啊!如今家里还能少了她母子两个一口饭吃不成?”

苏氏倒要冷静些:“可二丫头是大哥大嫂的女儿,况且二丫头与她夫君是年少夫妻,难免鹣鲽情深,咱们不知道她的意思,这倒难办了。”

总不能二姑娘不愿意和离,家里强按头和离吧?虽说为了二姑娘好,可难免叫她心里不虞。

“这么着,叫大哥儿请个假,跑一趟,就说我想二丫头得慌,叫大哥儿去接她回来。把道理好好的讲给她知道,她愿意和离,我们聘礼嫁妆都不要了,只要她母子两个回来。”老太太一锤定音。

虽说江如吟也不乐意叫自家丈夫奔波这一趟,可她到底心地善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要紧事,就是跑一趟也好。

第三十三章 祥瑞

卿知渊下值回来听得祖母这样一说,便道:“我如今就回去写折子请假,快的话或许后日就能动身。只是不知道赶不赶得及,二姐姐如今在琼州青安县,那地儿可不近,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停地赶路,或许也得七八天才能到。”

卿老太太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做亲人的,力已尽了,至于结果如何,端看天命了。”

概因锦衣卫去的要早些,卿知渊赶到时,锦衣卫已经都拿了人了。

二姑娘青丝横乱,从前发髻上簪的钗环已都变成一把木梳,穿着布裙,抱着孩子,麻木迷茫地从被拆了匾牌的府邸走出来。

“二姐姐!”卿知渊忍不住叫了一声。

二姑娘被这一声叫得抬起头来,见着娘家人,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从脸颊滚落,她一度连话都说不清楚。

卿知渊把孩子接过来,安抚道:“二姐姐,你喝口茶,慢慢说。”

修身忙给二姑娘端了一碗茶过来,二姑娘接过,喝了两口,便再也喝不下去,她泪眼婆娑地抓住卿知渊的手:“渊哥儿啊,我们家遭了祸了。一群锦衣卫不由分说把你姐夫抓走了,家也都抄了,连我头上的簪子都拔了下来。他们说,他们说你姐夫伙同旁人偷盗官盐,倒卖给商人做私盐卖。你姐夫不过一个七品官,他哪儿有那能耐啊!渊哥儿,你,你同二叔说说,求二叔,求二叔捞他出来啊!我们娘俩个没了他,要怎么活啊!”

卿知渊知道,圣人多次查盐铁,就是为了把这些打洞的硕鼠抓出来,一旦抓到,必是要严惩,以杀鸡儆猴的。如今就看二姐夫参与了多少,若是参与得多,或许二姐姐也保不住。

“二姐姐,我们先去客栈休息,你同外甥定然没吃没喝的,好歹填填肚子,我去看看,能不能打听打听情况,咱们再做打算。”卿知渊安抚道。

二姑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好好好,渊哥儿,你去便是,不消操心我们娘两个。要是能把你姐夫救出去,我这辈子结草衔环报答你。”

卿知渊道:“二姐姐,如今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也不能说个准话,能救我们自然要救,可若是当真救不得,咱们也要早做打算才是。你我至亲姐弟,也不必说什么结草衔环的话了。家里祖父祖母,爹娘姐妹,都记挂着你呢。”

二姑娘其实心里清楚,她家官人必然不清白。琼州这地儿临海,产盐也多,她官人好歹是个县令,上头要做大事,怎么也不能瞒过他去。

她还记得半年前她官人志满意得的回来,告诉她,他如今同上头的知州大人做了一桩好买卖,若是做成了,只怕最多三年,就能升迁到别的地方去。她再三追问是什么事,可她官人说,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是安全,任凭她怎么追问也不言语。后头月月倒是都拿了钱回来,有时三五万两银子,有时七八万两银子。二姑娘收着这钱心慌,总觉得不是正道上来的。可她官人叫她只管放心收着,从知府到知州,什么布政使,巡抚,大大小小的官都拿了,再不会有事。可这钱才拿了半年,官人就下了狱。

二姑娘不是不后悔,早知有今日,她怎么也得劝说官人,不要去沾那勾当。从前先帝在世时也抓了一波,那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涉事的官员还留着命在的。可也怪她自己,被那真金白银迷了眼,竟看不到,这是买她家官人的买命钱。

卿知渊找到了骆千户,骆千户就对卿知渊道:“妹夫,我实话与你说了,这是圣人金口玉言要严办的,若是你那二姐夫只是拿孝敬,最多就是个流放。可他是真的掺和进去了。光是经了他的手倒卖出去的盐就有十万斤,他来这才半年,倒掏了圣人十万斤官盐去偷做私盐卖。便是我们指挥使开口,也留不下他的命。咱们如今只好叫他狱中写下和离书,叫你家姐姐同你家去,我这头同上头斡旋一二,你家姐姐既然不知情,家产也都抄没了,再加上和离了,或许能够保住她母子两个不判流放。可这事儿,我我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若是不行,你们只好花钱上下打点打点,别叫人流放路上难过。”

卿知渊听了,作了长长一揖:“多谢姐夫替我们家谋划,我感激不尽。”

骆千户拍拍他的肩膀:“我是个没爹没娘,兄弟姊妹俱无的人,你的娘子同我的娘子是至亲,平日里我不在家,多亏你们家的女眷们照看我娘子,我早把你当亲弟弟相处了,你家里有事儿,我能帮自然要帮的。行了,咱们也不说那些外道话,我这就去找我们指挥使去。你也回去同你二姐把话说清楚才是。”

卿知渊点点头道:“多谢姐夫。”

骆千户摆摆手,挎着刀出门去了。

卿知渊先去见了二姐夫。平日穿着官服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眼里失去了神采 看见卿知渊,他苦笑道:“弟弟来了,我这副样子,见弟弟,真是太失礼了。”

卿知渊皱了皱眉:“姐夫,你当真糊涂,这东西哪是好沾的?如今你这样,要丢下我姐姐,我外甥要怎么办?栎哥儿还不到两岁呢。”

他姐夫从囚衣里掏出一纸放妻书,道:“我知道,可我总想着,这许多人都在做,天塌下来,还有上头的顶着呢,只要不被发现,我就走上了一条青云路。弟弟,你是少年探花,一考便去了翰林院,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没什么天赋的人,苦读十几载,却只能做个芝麻绿豆官的痛苦!我也想封妻荫子,成就一番功业,叫我的妻儿跟着我风光无限。可如今这样,也是我咎由自取。这封放妻书,你帮我给你姐姐吧。今生是我对她不住,没能同她白头到老,倒留下个孩子拖累她。我去了后,就把我忘了吧,她还年轻漂亮,再找一个比我好的。我,是我对不住她。”

谈起被抓时,已成阶下囚的男人只有愿赌服输的怅然,可谈起连累了妻儿,他却流下了眼泪。

“这封放妻书,是我知道锦衣卫来时就写好的,我知道我活不成了,可淑月她全不知道。弟弟,我知道你们家还有些人脉,淑月她是你姐姐,你得救救她。”男人恳求道。

卿知渊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会尽力的。”

他留下一个食盒,里面装了些饭菜,都被抓进来了,早晚就是个死,饭菜自然不会多么好吃,不过一个人两个窝窝头,一碗水,便是一顿的饭食了。就这样的饭食,一日只有两顿。

到底他曾与二姐姐夫妻一场,卿知渊只当是送他最后一程了。

二姑娘听闻这消息,哭得肝肠寸断。

她晓得,弟弟定然是已经想了办法,可圣人要杀的人,有几个能保得住?

“二姐姐,你得注意身体才是啊!如今栎哥儿没了爹,要是你有个什么不是,栎哥儿可去依靠谁呢?”卿知渊劝道。

栎哥儿实在太小了,小到他根本不知道,这一日菜场口杀头的死囚就有平日里总是逗他玩的爹,小到他连一声爹都还没叫给他爹听,他就再没有可以叫爹的人了。

二姑娘抱着孩子回去,到了家里,亲人相见,难免又是一场抱头痛哭。

老太太摸着二姑娘的脸,哽咽着说:“好孩子,不怕了,咱们如今家来了。只要有祖母一天在,就没有人能说你什么。栎哥儿也在家里养着,你们母子两个能吃用多少?家里养得起!我叫你二婶子把你原先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日后你还住那儿。”

二姐夫这一死,他的妻儿是和离得早,又有骆千户替她说情,圣人对卿家印象不错,不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妇道人家,圣人眉毛都不抬就允了宁奕的说情。

他带着笑问宁奕:“奕哥儿,你如今也大了,舅母同你说了那么多门婚事,你怎么一个也不喜欢?”

宁奕笑嘻嘻地道:“皇兄,你还不知道我吗?咱们年幼时就说了,将来我要是娶媳妇,我必定要娶一个绝色美人的,可我娘说的那些姑娘,都不行,哪里算得上是绝色美人呢?我可是不要将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