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了家,他家只能拿一成半的家产,钱拿不到多少,光也沾不着。她是傻了才会同意分家。
“爹,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不是,我同她爹也是想着,我们年轻时吃够了苦,想给找个锦衣玉食的人家,有了里子,就是面子上差一点也不算什么。哪知道这孩子心气儿高,竟然想不开。您放心,我们知道错了,孩子的嫁妆上,定然不亏待的。爹,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您同娘身子骨还硬朗着,此时分家,您叫外头怎么看您三个儿子啊?”
苏氏无所谓分不分家,可时下就是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公爹婆母健在却分了家,只怕外头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爹,大嫂说的是啊,您二老身子好着呢,分什么家呢?”苏氏也随大流表了个态,“媳妇们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我们从此改了就是。”
老太爷叹了口气:“从前,说起我有三个儿子,认得的都说我儿子出息,个个都是进士。官儿虽不大,可都是正经官身。我老头子的腰板儿,从来都是挺的直直的。我再没想过,老了老了,倒见着儿子做出了这等败坏门风之事。”
他站起来,看了昏迷的三姑娘一眼,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是我没教好老三,叫他一把年纪了,思虑起旁门左道来。以致于把自己的女儿当个论斤称,论钱卖的东西。三丫头不是气性大,也不是心气儿高。是她觉着被亲爹嫡母给卖了,心里没了指望,才会寻死。我这做爷爷的,就是不为着维护家风,为了给这孩子讨个公道,也不能当个聋子,瞎子。”
“老三媳妇。”老太爷忽然叫她,“你是儿媳妇,我这做公公的不便训斥你。你是胆子大,心也狠,打定了主意卖了三丫头,就把事儿做的也绝。你就是打量着横竖事儿已经做定,我们如今也只能咬着牙把孩子嫁过去了。我告诉你,我们卿家就没有这样的事儿。我老头子岁数大了,可也不是轻易被拿捏住的。你们既不要这个女儿,那也不必要了。我做主,三姑娘过继给老二,从此就是老二的姑娘。老二向来孝顺,就是多个女儿,想来也不会怪我。”
苏氏忙磕头表态:“爹说的,我同老爷都听。”
老太爷接着说:“孩子是记在老二名下,但出阁前,就跟着我们老两口。她的衣食住行,日后的嫁妆,我都给办了。四丫头,五丫头,你们别怪爷爷偏心,你们三姐受的委屈多,爷爷难免要多补偿点儿。”
琬月也连忙磕头表态:“爷爷,您同奶奶的东西,怎么给,给谁,都是您二老说了算。我们不会有一丝怨言。”
四姑娘也表态:“是,爷爷,我同五妹妹想的一样。”
陈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老太爷制止了她:“家里分给你们三房一座三进的宅子,在谷梁巷那头,进出脚都好,再给八万两银子,两个铺子,两个庄子,你们三房日后就到那过日子去。做出卖儿卖女的事情来,这个家容不下你们。老大老二既不想分家,那就暂时一处,等我百年之后再分不迟。”
陈氏这会儿真的慌了。分家,只分三房一家,女儿还被过继给了老二,这不明摆着他们三房是被赶出去的吗?
三丫头明显怨怪了他们,虽然孩子还是要嫁过去,世子也会同意调老爷,可日后三丫头成了老二的女儿,这,这叫他们如何还搭得上这根线?
“爹,爹,我们会改的,您别把我们赶出去啊!三丫头是我们老爷的亲骨肉,怎么能叫他人做爹呢?”陈氏一面哭一面喊。
可老太爷是什么人?从前家里的事儿他不管,跟个透明人一样,可但凡他开了口要管的,那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就是老太太也不能叫他改变主意。
“过年就开族谱,五丫头也是老二媳妇一手带大的,就把五丫头和三丫头一道写在老二媳妇名下。”老太爷存心补偿苏氏,就把苏氏一直以来想把女儿记在自己名下的愿望达成了,“老二媳妇,你放心,这个家谁做的多,谁做得少,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我同你娘都看在眼里,都亏待不了的。”
这烂摊子,最后肯定还得收拾,老大媳妇眼皮子浅,脑子又不好使,肯定靠不上她。
老婆子岁数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了,老太爷舍不得老妻操心,只好自己上场去收拾。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有的话不好说,有的场合不好去,只能叫二儿媳妇去。
他冷眼瞧着,家里这三个媳妇,虽老二媳妇有些驴脾气,算不上是个贤惠的主母,可只有这个媳妇是个有良心的,靠得住的,将来他们老两口养老,说不定也得靠老二两口子。
听说能把女儿记在自己名下,苏氏譬如三伏天喝了冷饮似的,浑身都畅快,莫说这会儿老太爷叫她去收拾烂摊子了,就是老太爷叫她去吞针她也愿意。
“爹,您说怎么办,媳妇就怎么办。”苏氏道。
老太爷仿佛屋里就没有廖氏陈氏两个人一样:“这个亏,我们是吃下来了,可我们卿家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你去上门,找杨家的,就说我们卿家姑娘也是大家闺秀,三书六礼,三媒六聘都得走,就算是续弦,也得体体面面的出门子。我呢,好歹有几个老朋友,同世子爷讲几句话,还是可以的。世子那头,我去说。他想捡个便宜,跟抬妾似的把我孙女抬进去,那是不能的。你只管准备嫁妆,跟着走礼,旁的事情 ,我去办。”
第二十三章 绿梅
老太爷说话,本也不是为着征求他们的意见,话说完,想起还昏迷的三丫头,道:“这儿事多,四丫头,五丫头,你两个就辛苦几天,陪着你三姐,多劝劝她,家里不会亏待她的。”
“是。”琬月同四姑娘应道。
长辈们都走了,琬月同四姑娘道:“四姐,三姐这头离不得人,我想着,不如咱们两个换着来,我先陪着三姐,等明儿上午,你再来换我,怎么样?”
四姑娘也觉着这主意不错。爷爷叫她们陪着三姐,除了三姐身子骨需要好好养着,也是怕三姐一个眼错不见又寻死。可要是她两个都整日整日的陪着,人总有打盹的时候,倒不如一人陪一会儿,都休息休息,才有精神陪着三姐。
四姑娘就点了头:“好,我先回去休息,等下午再替了你来。”
琬月又叫明儿:“这几日你就劳累些,晚上守夜警醒些,三姐姐身边没有比你更贴心的,晚上有你陪着,我们也更放心些。”
明儿抹了抹泪:“是,五姑娘放心,奴婢定然晚上陪着我们姑娘,不叫她错了主意。”
琬月又怕明儿一个人,精力有限,就把橙叶给留下。
橙叶稳妥,又温柔可亲,能说会道的,留下她,明儿也有个帮手。
琬月把事情吩咐妥当了,就自己进内室桌子旁坐下,明儿给她上了茶点五姑娘是来帮忙的,怎么也不能叫五姑娘连口茶都没得喝。
只是匆忙之间,上的也不是什么好茶点,只是一壶清茶并一碟子云片糕。
云片糕是极常见的糕点,正因为常见,姑娘们大多不会拿这个待客,多数都赏赐给了女使们。可三姑娘这头拿了云片糕来待客,显然有些失礼,却没人在乎这个。
吃是吃不下了,三姑娘睡着,一时也还醒不来,琬月索性叫侍书回去拿了她的功课来写。方才写了一刻钟,里头就传来了声响。琬月放下了笔,进去看,是三姑娘醒了。
“三姐姐,你可醒了,今儿你可是把大家吓得够呛,连爷爷都惊动了。”琬月一面把她扶起来,半靠着床头,一面问,“你现下可还有什么地方不好的?大夫还在呢,娘留他歇了一晚上,就是备着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咱们好去请来。”
其实当春凳被踢倒过后,那股直面死亡的窒息感已经叫三姑娘有些后悔了,能活着总是想活的,可那时她为了寻死把女使们都支了出去,她奋力挣扎,直到自己昏迷过去,没了知觉,她昏过去前想,要是还能活着,她定然不再寻死。
可当真醒了 ,她又不知道怎样把日子过下去。
见三姑娘一味的流泪,只是不说话。琬月叹了口气,接过明儿手里端来的药,一边喂,一边劝她:“三姐姐,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事儿,是三婶子做的不地道,可咱们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咱们还年轻,还有无限的可能,说不定事儿也并没有咱们想的那样糟糕。你不知道,我同四姐瞧着你那样子,真是魂都要吓飞了。”
三姑娘喉咙疼得很,只能发出极细小的声音:“是你和四妹妹救的我?”
琬月点点头:“你昏过去,爷爷也来了,爷爷把三叔一家子分了出去。说三叔既然不想要女儿,就把三姐姐你过继到我娘名下,日后我们就是一个爹一个娘的亲姊妹了,三婶子再不能拿捏你。爷爷还说了,你是我们卿家的姑娘,就算是真的要嫁,也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去嫁。后头的事儿,咱们就不用管了,爷爷同娘去办。三姐姐,咱们是一家人,大家都很关心你的身子,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三姑娘的眼泪倏地就流下来了。她总是自怨自艾,自己为什么没能投个好胎,为什么不能有个疼爱自己的爹,为自己真心打算的娘?她也不止一次羡慕四妹妹五妹妹,都是庶女,可她们两个却有一个好嫡母,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连想学什么,二伯母也托关系找了师傅来教她们。可自己却被亲爹嫡母想着法子卖掉,自己的死活也好,没有人在乎,就连唯一真心疼爱她的姨娘,为着生了自己,姨娘一辈子谨小慎微,讨好老爷太太,为了给自己谋一个好前途,或许没了自己,姨娘能过得更好。在这样悲观的情绪下,她觉着人活着没什么意思。
可是,今日出了事,老太太为了她被气病了,老太爷更是站出来,想方设法补偿,守在她床边的五妹妹,为自己的事奔波劳累的二伯母,三姑娘一下又觉得,自己还是有人在乎的。
“谢谢你,我,我对不起大家。”三姑娘艰难的从嘴里说出极细微的声音。
琬月见着她这样,也鼻子一酸,忍不住落泪:“三姐姐,你没有对不起大家。是三叔三婶对不住你。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想了想,琬月又补充道,“至少我们二房和老太爷,老太太,都是这样想的。”
三姑娘忽然笑了:“我知道。”日后,她也算是脱离了那个家了,也得好好为自己活才行啊。
三姑娘才醒,精神头不好,嗓子也不能大声说话,大多数都是琬月讲,她听。她从没有体会过姐妹陪在身边的感觉,却觉得这样也不赖,至少让她在夜里不再孤单,至少让她感觉,自己是有血有肉的,真的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