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夸她女儿,比起夸朱氏自己更叫朱氏高兴。

她喜气洋洋的说:“姑妈这是看着自家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舒姐儿这丫头可皮着呢。”

苏氏也笑道:“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我们琬姐儿年幼时已经算是好带极了的孩子,也多有淘气的时候。她两三岁时,一口小乳牙,见我们吃鸡吃鸭的,她又想吃,偏又咬不动,哎哟,那会儿可真是,缠人得紧!”

“娘!”琬月有些脸红。那会儿年纪小,确是看着桌上的鸡鸭鱼肉想吃,可她那小乳牙不好啃,一个鸡中翅就能啃上一刻钟,偏着头啃,口水啊,碎的鸡肉沫子,沾得满脸都是。她干什么在苏氏眼里那都是个大写的可爱。苏氏一面笑,一面拿了沾湿的帕子给琬月擦嘴,自己的饭都顾不上吃,光给她擦嘴去了。

苏氏知道她是害羞了,笑道:“好好好,娘不说了,娘不说了。”

朱氏带着娘三个往院子里走去。女眷们的宴席设在藕香园,是一片围着池塘的弧形长廊,外头搭了厚厚的帘子挡风,里头又有炭盆子。那帘子里头是塞了棉花的,拿布来缝了,外头用绢,纱等飘逸的布料装饰,又有绣的花儿,外头便是围着池塘栽种的一排菊花,一丛一丛的兰草,此时虽有北风,可非但不冷,反倒别有一番风味呢。

“妹妹来了,快来坐。”李氏笑着拉了苏氏。小姑子大姑子,回娘家那都是娇客,自然要好好款待。再一个,从前还在京城里头时,苏氏李氏关系也不错,苏氏随夫外放这些年,四时八节总有礼物,李氏自觉这个小姑子不错,她对妯娌周氏总是不对付,概因家里只有两个儿子,公婆给老二多了,老大就少了,给老大多了,老二就少了。嫁出去的姑奶奶却没这样的利益冲突,李氏也肯对苏氏好些。

李氏拉了苏氏,悄悄地说:“妹妹,你瞧,那个穿粉色月季花裙子,戴珍珠簪的姑娘就是安平侯家的,穿蓝色滚边绣球花裙子的是汪家姑娘,穿藕荷色裙儿的是江家姑娘。”

三家姑娘并没有什么私交,都是家里大人接了帖子,带着孩子出来赴宴。

苏氏冲琬月姐妹两个使了个眼色。琬月会意,拉着四姑娘对李氏道:“舅妈,您这儿的菊花好看,那簇绿菊更是开得好,我同四姐姐去看看?”

李氏笑道:“既这么着,你两个便去吧,那头儿都是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姑娘们,你们也去认识几个手帕交也好。”

琬月姐妹两个向长辈们行了个告退礼。就往那头去。

表姐苏瑜见她两个过来,笑着招招手,旁边的姑娘,夫人们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

苏瑜笑道:“这是我姑妈家的女儿,这个高些的是老四,这个矮些的是我姑妈跟前养大的,排行第五。四表妹五表妹快来坐!尝尝这杏仁豆腐,可合你们的口味?”

桌上每位姑娘或是年轻的夫人们一人一盏,白嫩嫩的杏仁豆腐切成小方块儿,拿了雨过天青鱼鳞儿盏盛,上头浇了桂花蜜,杏仁豆腐颤巍巍的,拿小勺子一舀,入口绵软滑嫩,一股香甜霎时占满了嘴。这是苏府做点心的大师傅最拿手的点心,广受女眷们喜爱。

琬月一边吃点心一边暗暗地观察几位候选嫂子的言行,江家姑娘不知怎么没在,只有安平侯家的姑娘和汪阁老家的姑娘在。

其实从这样看来,也并不能看出个什么好坏来,只是晓得,这两家姑娘的言行是拿得出手的。

忽的听见一个穿着石榴红裙子的姑娘带着些刻薄地说:“哟,是锦衣卫家的小姨子来了?我可得坐远些,免得得罪人贵客呀,被锦衣卫抄了家!”

大家不由得望过去。江二姑娘换了身衣裳,脸上带着些薄怒。

外出做客的,都代表着自家的脸面,自然以和为贵,来时苏氏也说了,不可与人红脸,要与人为善。怎么这红衣裳的姑娘反倒在人家的席面上挖苦别人呢?

苏瑜悄悄地对她说:“那是张家姑娘,从前江大姑娘的坏话,属他们家传得多。”

外头人多,苏瑜也就只说了这一句。可琬月知道,这定然是从前张家坏了江大姑娘的名声,把江大姑娘气病,骆千户上门“讲道理”,最后张家不得不吃了这个哑巴亏。惹不起有圣人撑腰的锦衣卫,可张家姑娘为难江二姑娘,就是告到圣人那头,也不过就是小姑娘家家不懂事,拌了几句嘴罢了。

江二姑娘冷笑道:“张姑娘这话好没道理。尽都知道,锦衣卫可是圣人管着的。没有圣人的旨意,锦衣卫就敢随意拿人不成?你这话叫大伙儿都听听,若是没做亏心事,见了锦衣卫出行也不过就瞅个热闹罢了,偏你在这里喊打喊杀的?怎么?是做了亏心事不曾?”

张姑娘的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立起来,指着江二姑娘道:“你你你,你血口喷人!我爹爹对圣人忠心一片,向来勤勤恳恳做事,你怎可空口白牙就污蔑我爹爹?”

江二姑娘拿眼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我可没说你爹爹做了亏心事,横竖你这当人女儿的倒跳出来替他认罪,你倒是个孝顺的女儿。”

苏瑜看越说越不像个样子,都扯到朝堂之事上去了,连忙出来打个圆场张姑娘嘴巴刻薄,常常惹是生非,若不是看她爹娘份上,谁家下帖子肯请她来?苏瑜巴不得江二姑娘多骂张姑娘几句,可是这到底是李氏的生辰,苏瑜不能叫她娘的生辰闹得糟心。

“哎哟,这是怎么说的?怕是炭火盆子太烈了,把姑娘们脸儿都给熏红了。二姑娘可吃了杏仁豆腐不曾?将将才上的,味儿好极了,我带二姑娘去尝尝?”苏瑜把话题扯开,琬月知道表姐怀着孩子,怕冲撞了她,连忙同表姐一块儿过去,虚扶着表姐。

江二姑娘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过是气很这张真真故意拿玫瑰汁子污了她的裙子不算,还要出言挑衅,她再忍让下去,倒显得她江家怕事了,这才出口回怼。

既主人家出口给了台阶,她也顺着就下来:“老早就听说苏姐姐家的杏仁豆腐是一绝,今儿也算是有口福了。”

苏瑜一边拉着她一边笑道:“哪里是一绝?只是大家都抬举了罢了。对了,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姑妈家的表妹,排行第五的,这个个头儿高些的,是我四表妹。”

江二姑娘倒也笑着打招呼:“卿四妹妹,卿五妹妹好。”

张姑娘不高兴尽都去哄江二姑娘,却没有一个人理她。正常来说,人家都不理你了,你也不该追着撵着了,可她偏不。

“哼,杏仁豆腐有什么好吃的?也就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乡巴佬把这当个好东西罢了。”张真真这话一出,藕香园里忽的安静了一瞬。

既然这杏仁豆腐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么刚刚来做客,吃了人家甜点,还夸赞了几句的夫人姑娘们又是什么呢?

张太太原先是同李氏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坐在一处,听女使来报说姑娘又闹了事。急忙就走过来,恰好就听着她说这一句,张太太气了个仰倒。是他们家是国公府,世代簪缨,可早就没什么得用的人才了,不是靠着这块世袭罔替的牌子,怕是苏府的帖子也送不到他们门上来。

得罪了江家也就算了,这仇反正早就结下了,张太太也没想着化解了。可是这孽障,这句话怕是把在场的太太小姐们都得罪了!

“你这孽障!是我同你爹宠坏了你,把你宠的个不知天高地厚!”有女使扶着张太太,她好容易站直了身子,指着张姑娘气道。

这孽障,她一年里要赴多少宴会,要同多少太太们交际,才能把张国公府的花架子搭起来,好叫外头瞧着张国公府就是落寞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这孽障倒好,得罪了这许多太太们,这得罪人容易,要缓和关系可不容易啊!

她也自觉没脸在这儿待下去了,她对着赶来的李氏苦笑道:“苏太太,是我的不是,我教女无方,叫这个孽障在你寿辰上闹事。本是好好的一件喜事,这都怪我。我却也没脸见你,我今儿就带她回去,好好管教一番,明儿上门给苏太太赔个不是!”

李氏带着温和又虚假的笑意:“哎,小孩子们不懂事,好一句坏一句也是有的,好好同孩子说,张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

“唉,都怪我们夫妻,生了三个儿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娇宠了些,惯的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我这做母亲的真是难辞其咎。”张太太一脸的愧疚。

张姑娘梗着脖子还要想说些什么,被张太太呵斥道:“还嫌不够丢人吗?跟我回去!”

第十五章 梅花酥

张太太把张姑娘带着,同主人家告了罪说要走。李氏也厌烦这张姑娘在她寿宴上闹事,连送都懒得去送,客气客气几句就罢了。

江二姑娘在这头同琬月她们说话。

苏氏在那头看着,心里倒点了点头。

张姑娘莽撞,先出言挑衅,被别人回嘴也难免。但难得的是江二姑娘聪慧,一下子抓住张姑娘言辞里头最大的漏洞,扯出来,张姑娘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这样一来,江二姑娘自然大获全胜。瑜姐儿打圆场时,她也知道就坡下驴,不把事情闹得不好看。一进一退,实在是得当,既不会过于软弱,又不会过于强势。

苏氏从前对这几位姑娘并没有什么偏向,可江家姑娘做事实在对她胃口。渊哥儿的媳妇就是要如江二姑娘这样进退得宜,不怕事也不惹事的才好呢。

琬月同江二姑娘相谈甚欢。江二姑娘确实是个妙人,她爽朗大方,却自有一番玲珑心肠。

她晓得琬月姐妹两个才从蜀州回来,也不一味地与她们说京城里的时兴妆扮,风土人情。而是说起来各地的美食,京城里美食很多,可是琬月同父亲外放了许多地方,见识的也多。江二姑娘并没有出过京城,可她也不像有的姑娘小姐们嫌弃外头的都是乡巴佬,她却十足对外头的世界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