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喂饱他们的。”燃烧摩擦着前足嘀咕。

“带上一些幼虫。”涅兰加柔和地说,“有些孩子已经帮得上忙了。”

燃烧这才振作了一些。黑猎隼点出几个长得足够快,有足够行动能力的幼虫,命令他们随成虫外出觅食。等到狩猎队伍离开,涅兰加才打着哈欠,把黑猎隼推倒在地,在他的翅膀上躺了下来。

虫母最近非常嗜睡。黑猎隼将另一边翅膀盖到涅兰加身上,战斗时犹如精钢利刃的羽毛此时蓬松柔软得像一丛云朵。涅兰加又打了个哈欠,把大腿蜷缩到腹部,手指揪着几根羽毛闭上眼睛。他带着的那只银蓝色幼虫也在母亲微隆的乳房上卷起了身体。

“不要担心,妈妈。”黑猎隼低声说,“交给我们就好。”

涅兰加已经睡着了。黑猎隼在幽暗中睁着清醒的眼睛,长久地凝视涅兰加。

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想起迷瘴,想起那个在控制室中运筹帷幄、如高山般不可逾越的比他年长的雄虫,他处心积虑谋夺其权位的,他的老师和生父。他总是觉得迷瘴没有死,即使他总是感觉那道苍白瘦长的幽灵横亘在他和母亲之间,即使他确信迷瘴落入了四溅的烟火。

黑猎隼揪起涅兰加胸口那只软绵绵的幼虫的脖 子,毫不留情地把这个迷迷糊糊地发出叽咕的抗议声的小东西丢到一边,然后揽住了涅兰加。涅兰加轻轻动了一下,并没有醒。黑猎隼的嘴唇碰了碰他的锁骨,将脸埋进涅兰加颈间。涅兰加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头发。

至少现在,迷瘴不在这里黑猎隼想。

至少现在,妈妈是我的。

跟妈妈贴贴的时候,黑猎隼的心情格外安宁,以至于他也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一直到涅兰加忽然醒来,含混地叫了声“燃烧、永昼”,黑猎隼才意识到,这次双子出去得太久了。

“黑猎隼。”涅兰加睡眼蒙眬地唤道。

黑猎隼拢着翅膀,抱着涅兰加坐起身,环顾一圈才从幼虫堆中发现了利齿。幼虫们已经发现利齿不是他们的同窝手足,在利齿身体未恢复、震慑力缺位的情况下进行了对他无休无止的纠缠和欺压。此时利齿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身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沙沙作响的幼虫,一个棕褐色的家伙就安然地窝在他头顶啃咬尾巴。

“利齿。”黑猎隼说,“我出去找找燃烧和永昼。你看住幼虫,放好哨,保护好妈妈。”

“把我从这些该死的东西里弄出来!”利齿嚎叫道。

黑猎隼只好把他挖出来,把他身上的幼虫抖干净,盯着涅兰加回到巢穴最深处,然后才出门去找迟迟未归的双子。

燃烧和永昼在做什么?

他们在和入侵者周旋。

他们将探索到的地域都视为涅兰加的领地。他们在领地边缘发现了入侵者。入侵者显然来自一个与他们的血统来源截然不同的族群。他的身体干瘦且分为三节,眼部有抵挡风沙的瞬膜,三对足细而长,尾部更是长得惊人,两对纤长、半透明、带有方状回旋纹路的翼暗示其恐怖的飞行能力。

一发现他,燃烧和永昼就发出了极其尖锐的警告,这种带有强烈攻击性的信息素和饱含威胁的呼哨足以驱散任何误入者。但那只入侵的虫族仍坚定地向这边移动。

燃烧和永昼于是张开了翅膀,金红色的花斑此时明艳地鲜亮起来,随轻微的振动闪烁着,发出了最后一道红牌警告。

入侵者停下脚步。他落在沙丘上,垂拢了翅膀,这是一种友善、示弱的信号。但当双子要继续觅食,他又张开四翼,跟了上来。

燃烧和永昼与这只不明来源的虫族拉扯对峙了很久。他们走,他也走;他们停,他也停。他们作势要打架,他就卑微得几乎要伏进泥土里,一副让人懒得打的可怜虫模样;他们一收势,他又颠颠地跟上来。他们带着幼虫收集食物,他甚至想要帮忙。

直到他们收集了足够的食物,依然在和这该死的入侵者纠缠。

“他应该没有虫母。”永昼说。

“他是个雄虫。”燃烧磨刀霍霍,“杀了他吧。”

而当他们真要动手时,那只虫族却敏锐地先一步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一瞬间窜出好几公里,速度连在族群中以轻盈灵巧著称的双子都望尘莫及。然后他们刚想折返巢穴,这家伙就又跟了上来,像一缕阴魂不散的幽灵。

燃烧和永昼是不可能把一只陌生的外族雄虫带到庇护着虫母的巢穴去的,但偏偏甩又甩不掉、杀也杀不了,他们只能和他无止境地周旋。幼虫们经受了这样折磨人又无意义的漫长跋涉,一个个蔫头耷脑,此起彼伏地抗议着要回家。

就是这时黑猎隼来了。他罕见地化作了原型,宽大、强壮的漆黑翅翼仿佛诞自星卵的巨鹰,鲜红的复眼、狠毒的钩爪展露无遗。

在看见那只外族雄虫的一刻,黑猎隼的脑海中闪过纷纷繁繁许多念头,最终定格在一个想法上。

燃烧和永昼冰冷地盯着黑猎隼,口器轻微啮动着。

“我会请示涅兰加。”黑猎隼说。

此时,最后一缕风盘旋停息在沙丘上。

荒星的风暴季过去了。

第09章 | 称其为母亲,以及新家

在燃烧、永昼和利齿大喊大叫、跳来跳去、骂骂咧咧、气急败坏的抗议中、涅兰加决定接纳尖刀。

在屡次扩建的沙穴弧形的穹顶下,涅兰加将手按在这个颤抖着跪伏在地的、不属于他的孩子的头顶上。

尖刀翻起眼睛,用一种刚被捡进家门的、丑陋又肮脏的流浪动物的眼神,或是信徒在祭坛边顶礼膜拜时的眼神,哀求地、无害地、畏怯地、不敢置信地,仰望着涅兰加。涅兰加的掌心摩挲着他蒙尘的甲壳,那样温柔、那样轻缓。

“你还记得你的族群吗?”涅兰加问。

在长久的休眠中流失了身体中的养分,也丧失了头脑中大部分记忆的外族雄虫迟缓地动动触角:【我……我不记得了。】

“你要背叛你的族群、你的母亲?”燃烧大声嘲弄。

“不忠者!”永昼嘶叫道,“叛徒、小偷,献媚的杂种!活该绝育的家伙!”

利齿暴跳如雷,骂得更大声:“还敢来抢我们的涅兰加!”

尖刀伏得更低,几乎紧贴地面。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虫母是否相信他的说辞。但就算他记得自己的族群,他也无处可去了……而虫族是群居的物种。

他们会感到孤独。

黑猎隼隐没在阴影中,神情莫测地看着这一幕。

【我会忠于您,忠于您的族群,虫母。】尖刀嗫嚅道,【灾难到来时请让我第一个死,缺少食物时请用我填充您的肚腹。】

涅兰加眨了眨眼,抚摸着尖刀瘦弱的脖子。

“别担心。”他的指甲轻划着尖刀外骨骼间的缝隙,这样说,“你会属于这里的。”

尖刀心知这是不可能的。语言和拟态可以学习,行为可以融入,信息素可以同化,但他的基因、他的出身是无法改变的。这个虫群的每一个成员都知道他和族群的母亲没有一星半点血脉上的联系,每个成员都像对待异类一样对待他,像对待异乡人一样对待他,像对待入侵者一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