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斜睥了姜清月一眼,虽身处下座,可他却恍如居高临下般打量审视,不像是看主理案子的大理寺卿,像是看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长舌妇。

连嘴角都勾起一股淡薄的讥笑,“大人还真是年轻有为,要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大人历经世事,处事最公平透彻呢。”

......

屋里有转瞬的寂静,知情之人都听出周公子是在借此讽刺姜清月也曾是和离过的人,唯独姜清月面不改色,依然是淡然的温和,“本官身居此职,在其位谋其政,处事自然公平。所以还请周公子有话便说,若是实在无话也无妨,本官前日已派人去您的街坊四邻悉数打听过,多多少少有了些证据。再不济,只需掀起陈姑娘的衣袖,看看她身上有无伤痕,此案自然便也不攻自破了。”

姜清月的嗓音自始至终都很轻,柔声细语,却是叫周公子和周婆子都豁然变了脸色。

他们没想到,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什么殿下公主,挂着羊头卖狗肉的水货大理寺卿,竟还能把他们逼到这般地步。

一个女人而已,她凭什么敢这么横?

姜清月早已懒得与他们废话。

只再次向陈姑娘确认了一遍,“所以,你新婚一月便回娘家,都是因为你婆家人打你欺你,你一旦提出和离,他们便要求你退还聘礼,可对么?”

陈姑娘知晓自己与对方家世悬殊,原以为此案必然不会有什么指望了,却没想到竟能这般峰回路转,当即一股脑把苦水倒出来。

“大人明鉴!那周天成最开始说要娶我,给我聘礼,就是因为民女家中有一老父病重,不得已才答应了这门亲事。答应了便也答应了,既然收了银子,婚后自然便尽心尽力照顾相公和婆婆,可那周天成生有怪癖,房中之事屡屡鞭抽,棍打,折磨得民女苦不堪言,民女一有怨言,那周天成便口口声声要民女把彩礼退回去,可是天可怜见,民女收的聘礼早已拿去给老父治病,哪里还拿的出钱来?这周家人分明就是以此为掣肘,非得让民女忍受这无穷无尽的折磨才肯罢休.......”

陈姑娘一字一句,声声泣血,泪水混着鬓发间交杂而下,她哽咽着,泣不成声,只倔强的扬起了头颅,愤愤望向对面同样咬牙切齿的母子两人,狠狠唾了一口,“我呸!周天成,我家再穷,我却也不是供你责打取乐的玩意儿!总之我贱命一条,也不怕与你鱼死网破!”

周天成紧紧攥着拳,脸色骤然涨成猪肝色,他一鼓一鼓喘着粗气,目光几乎就能杀人。

周婆子却是半分也忍耐不得了。

她当即啐了一声便要上前,张牙舞爪的扑过去,“我打死你这不知深浅的小蹄子!你嫁进我周家,吃周家的,用周家的,到头来竟反过来编排我周家的不是,你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周婆子自然是没机会上前的。

可市井妇人,言语尤为粗俗,混着骂爹怼娘的下作话语就这么不要钱的往外冒,陈姑娘的眼中早已擒了泪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姜清月叹了口气。

第367章 刁难

来之前,她便有心理准备,知晓此行不会如想象中那般容易,为官之路艰险,难免会遇见些蛮横不讲理之人。

可及至亲眼见到了,心中仍是止不住一阵一阵的憋闷与忧伤。

其实此案并无什么悬念,姜淮初早已接手了这个案子,审理至今,自然是知晓其中大致眉目,更何况她前日已派了人去街坊四邻打听,确系是那周家人不对无疑。

可她又觉得可笑,又觉得荒谬,她着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男人都能做着这般天理不容之事,还能一边振振有词把责任悉数推给妇人?

最后的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陈姑娘满怀感激的起身,朝着姜清月敛衽为礼,深深俯身。

姜清月回以温婉而鼓励的一笑。

可周家母子两人却都不乐意了。

那周天成知晓姜清月身份贵重,尚且不敢堂而皇之的的造次,那周婆子便管不了那许多了,当即指桑骂槐的不肯咽下这口气,“我呸!还公主呢!一个姑娘家,竟也好意思掺和到人家的家事里头,当真是半点也不害臊.......”

周婆子絮絮叨叨,碎碎念念,周天成只是满脸的垂头丧气,不阻拦,也不附和。

姜清月并不做声,只端坐于主座,认真端详起卷宗来,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往心里去,什么也没在意。

可姜淮初又怎会不知自己朝夕相伴的妻子此刻是作何想。

是以,在众人皆散去后,他便特意寻上前,“清月......”

姜淮初几番欲言又止,姜清月看在眼中,却只是淡淡安抚的一笑,“无妨。”

她平视着姜淮初怔愣的眼,百转千回的神色里尽是他看不懂的情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从一开始选择这条路,便知晓必然荆棘丛生。”

可纵然荆棘丛生,她也绝不能退缩。

因为她身后,是千千万万个女子的身家命运,她挡在她们身前,总能使得在姻缘无望人生受屈的某一个黑暗时刻,能以律法之光为她们带去些微的温暖。

姜清月自始至终,想的,做的,无非只有这一个愿望罢了。

可是这条路走起来的艰难,却是远远超乎了姜清月的想象。

只因一送走那对难缠的母子,回了正堂,等待她的便是几部长老的询问。

大理寺掌管京中要狱,个中势力盘根错节,因此今日姜清月主管的第一桩案子一结束,一部长老率先发难,“公主,您今日这决定,未免做的也太草率了些!难道仅凭街坊四邻的几句闲言碎语,便能草草结下此案么?”

他仰着鼻孔,朝天出气,望向姜清月的神色俨然是极深的不屑。

姜清月的脸色亦是随着一部长老的话音落下,而一寸一寸淡了下来。

“第一,我现在是你的上级,你该依律称呼我一声大人。”

姜清月无视一部长老越来越紧的眉头,只径自泠然说道,“第二,我才是审案的大理寺卿,而你既然是分管一部的长老,那么各司其职即可,我的公务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下,其余各部的长老们也都不乐意了。

一部长老是他们中年龄最大,资历最高的老人了,这新任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理寺卿一来便如此当众下人面子,这算怎么回事?

几位长老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愈发觉得女子为政果真是不妥。

“大人,就算一部长老言辞有些疏漏,却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可是若真的错判了案子,枉顾了礼法民心,那才是大大的失策!”

姜清月冷笑,“言辞疏漏不算什么要紧事?那什么才算是要紧事?大理寺该是我朝律法纪律最严明之处,合该尊卑有序,进退有度,若人人都能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朝廷又安有律法可言?我又该如何审理案子?不如便直接叫你们你一言我一语,投票决定便是了!”

一番话,说的在座几人的脸皆是一阵青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