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高维世界的存在,也清楚裴言已经知道了什么,这个装置大概是真的有用。但说到想去什么地方的话,他一时半会还真的不确定。

渐渐浮起的,竟是云京。

或许,也该回去看看了。

强烈的失重感传来。金属门向外大开,巫奚和叶赫真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好不狼狈。裴言早有准备,稳稳当当地抱着薄辞雪走出来,环顾了一圈,发现他们来到了弭蝉居。

周围的环境与当年别无二致。由于每日都有宫人洒扫,室内很干净,并未落灰,但大约是长久无人居住的缘故,殿里死气沉沉的。幸而四周无人,否则他们五个凭空出现,不得不说有点骇人。

裴言将薄辞雪小心地放在地上,问:“有没有不舒服?”

薄辞雪微微摇了摇头。他走到内室,随手翻了翻架子上的古籍。裴言认出,那还是当年巫奚送他的书,上面是巫觋们用来通神的文字,他后来跟着一个老卜官学了很久才认全。

后来,他曾用尽手段再度进入那个白色的房间,想再次见一见系统,却发现当初如万世枢纽般的系统空间只剩下一片断壁颓垣。他破译了一个怪异的黑匣子,发现里面用这种语言记录了浩如烟海的信息,以及一些模糊不明的只言片语

“我们遭受了‘祂们’的厌弃……”

“……我们也要被销毁了。”

于是裴言第一次意识到,系统所在的文明原来也是无数宇宙当中的一员。高维之上还有高维,交织盘错,无人能得知自己是其中的哪一环。

这种未知令人恐惧,也令人陡然生出虚无之感。但只要此时此刻,阿雪还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你们是谁?”

正思索着,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快给我出去!”

裴言皱了皱眉,和薄辞雪走了出去。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正叉着腰,朝着薄远和巫奚颐指气使。听见内室传来的脚步声,他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正要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子,眼睛却瞬间亮了:“主人!原来是您!”

“……”

薄辞雪确信自己不认识他,不禁瞥了眼巫奚,怀疑自己的记忆还没恢复全。巫奚自知理亏,不敢看他,于是冷冷地看向少年:“不得信口雌黄,谁是你主人?”

少年却不看他,扑过去扯着薄辞雪的袍角,泫然欲泣:“主人是我啊,您不记得我了吗?当年我快冻死的时候,是您喂了我一滴血!是您!给了我再生的机会!”

薄辞雪微怔,试探着问:“你是……那只蝉?”

少年大力点头。如此一番,几人终于弄清了原委。原来那只蝉不过是一只寻常生灵,却因得了薄辞雪的灌溉而免于冻死,修行一路突飞猛进,不仅生出灵智,还修出了人身,这些年一直在云京给薄辞雪看门。见薄辞雪想起了他,他激动得在屋里乱转,看起来像个旋风小陀螺,嘴巴也没停下:“主人你看,我的人身好不好看?”

“……不错。”

薄辞雪再次勉强道。果不其然,其余四人再度暗暗握拳,薄远捏得尤其用力所以哥你还在外面偷偷养过多少小动物?!

少年浑然不觉,听闻薄辞雪要在云京转转,兴致勃勃地要给他当导游。他对薄辞雪死而复生之事亳不吃惊,毕竟薄辞雪已被神化成了仙人,仙人想下个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何况这日是薄辞雪的生辰,亦是一年一度的万昙节。

薄辞雪故后,国人自发将四月廿三设为了这一节日。这一日万国来贺,千户植昙,人们会在金昙庙前向武帝像行祭祀之礼,感念他的庇佑之恩,也祈求明年的风调雨顺。那里面的神灵总是很灵验,不仅给了他们繁荣昌乐,也给了他们岁岁平安。

而如今的云京,的的确确换了新天,几乎认不出百年前的模样。裴言的继任者也很尽心,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薄辞雪走出皇宫,远远望着熙熙攘攘人群,心中偶然一动。

十几岁的他曾发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不觉间似乎已实现了。

第70章 | 人间/像海上流浪一生的旅人,双脚踏踏实实地触到了地面

【作家想說的話:】

终于替换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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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蝉化成的少年名叫季潺,有心在心心念念的神灵面前表现自己,口若悬河地给众人讲解着云京这些年的变迁。薄辞雪听得入神,专注地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街道,眸光微闪。

他曾觉得云京是一片歌舞场,也曾觉得是一片巨大的墓地,但归根结底,这里是人间。

薄远第一次来云京,对一切都新奇不已,看见什么都要问几句。叶赫真这些年则来过云京六七次,自然不稀奇,在后面盯着季潺的身影咬牙切齿。他撞了裴言一下,低声怒道:“那小子,该不会对阿雪有意思吧?”

裴言没什么反应,侧头看他一眼这不是很明显吗。

巫奚的脸一青,觉察到什么,阴森森地问:“你什么意思?该不会又想像当初那样,把这家伙送到阿雪床上吧?”

他到现在还觉得叶赫真是裴言为了哄薄辞雪高兴亲手献上去的,只不过后面事态没控制住,人直接被拐跑了。他越想越气,沉着脸冷冷道:“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叶赫真大力点头附和,表示人已经够多了,多得让他生气。裴言轻嗤一声,冷淡道:“我没这个打算。倒是你,听说你那个叫叶赫达理的弟弟至今未娶?”

叶赫真瞬间想起一肚子糟心事,紧紧闭上了嘴,脸也青了。

薄辞雪并未留意后面三人的暗流涌动,或者说懒得留意。他们几个整天在家里演宫斗戏,八百个妃嫔也没他们能撕,早习惯了。

几人出了崇光门,沿着崇光大街慢慢向前走。这条商业街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加上前几年拆掉了一些存在安全隐患的旧建筑,取而代之的新楼整体比之前拔高了数截。正值四月,草木滴翠,春水微皱。所有的积雪坚冰荡然无存,唯有春意盎然,春光明媚。南方来的名角在勾栏里唱着新曲,悠悠的小调远远传来,人头攒动间听不真切。

因着节日的缘故,不少小贩在路边卖昙花。这百年来,得益于花匠的悉心培育,昙花的品种增加了近百种,颜色大多淡淡的,在街边静静吐芬。大街的尽头就有一座新起的金昙庙,不少行人都会停下来买几朵,供到庙前的神坛里。薄辞雪也在某个小摊前微微伫步,多看了几眼。

“几位公子,要买昙花吗?”

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见有人对她的花感兴趣,赶紧从板凳上弹起来,热情地向几个人一样一样介绍摊位上的各种昙花:“这个叫‘金枝玉叶’,这个叫‘月下侑酒’、这个叫‘红拂夜奔’……这个是新出的改良种,卖得最好,叫‘雪山遗琼’,不仅颜色新鲜,花期也最长,能开整整三天!”

叶赫真快走两步,抢到众人前面付了钱,将那朵淡蓝色的雪山遗琼小心翼翼地别在薄辞雪的衣衿上。小姑娘见他是异族人,正要介绍这花的由头,一抬头看见薄辞雪的脸后却呆住了。

她……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

小姑娘呆呆地攥紧铜板,脸红扑扑的,连几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许久之后,她才慢半拍地想起来,对方的面容……似乎与金昙庙里那座神像有些神似?

她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心口骤然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