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予不知为何鼻子发酸,问笑意融融注视着自己的柔羽:“你要去哪里?”

柔羽的目光移到了天空之上、白云之间,顾星予这时候才注意到血雨不存,天空早已碧蓝,漂浮着许多云朵。

柔羽的眼神变得有些怀念,望向顾星予时又有些不舍,最终化为如释重负的平和,他对顾星予道:“我离开族中太久,是时候回去与族人团聚了。”

顾星予不知怎么眼睛里有了湿意,“那你要丢下我了吗,你不带我一起走”,他抚着显怀的肚皮有些委屈道:“你都不看一眼我的宝宝”。

“对不起,但是我也想我的宝宝好好的活下去。我很抱歉,还是让你受到了伤害。”

柔羽踮起脚尖,温柔的在顾星予头上摸了摸,下一刻,灰飞烟灭。

顾星予惊醒,满身细汗,发现自己在贺烟白怀里,而贺烟白正在抱着他御剑飞行,剑尾巴上还缀着个小萝莉,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月霜霭。

顾星予一头雾水,贺烟白也察觉他醒了,心疼的道:“在忍一会,马上就要出流照国了。”

“怎么回事?”

贺烟白凌厉的目光从吹雪剑尾上的月霜霭上扫过,与顾星予说了个大概,包括自己的推测。

“阿白,我不走,送我回去。”

“不行!”

贺烟白眉头蹙得很深,头一次对顾星予这样疾言厉色,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结合种种,脑海中又冒出了白霜所言卦象。

白霜,白霜那个魔头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贺烟白心中一阵焦躁。

“我不能就这样走,柔羽,柔羽要出事了!”

贺烟白见不得顾星予含泪哽咽,长指摸了摸他湿润的眼睛,做了退让:“你别急,怪我凶你,那这样吧,月姑娘带你先离开流照国,我回去看看,我会把柔羽带出来给你的。”

顾星予固执摇头:“没用的,我必须自己去。”

贺烟白又急又气,拗不过他,终究还是重新赶回流照王宫。

这一来一回,天已大亮,祭典早已开始。

热闹的街道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月霜霭说流照国民应该早已聚积到了王宫外的广场,顾星予心中越发不安,他们匆匆赶回,没过多久,明亮的天空阴沉了下去,更糟糕的是突然有水从地上涌出,一点点升高、蔓延,诡异的是四周并无水源也无河流。

贺烟白和顾星予的心同时沉了下去,不约而同想到了白霜所谓的预知梦。

贺烟白不惜耗费了大半灵力,带着顾星予和月霜霭瞬移到了广场上空,然而他们只能御剑往下望,因为底下早已被黑沉的水流吞没,唯有高高砌起的祭祀高台幸免于难,被水流吞没的流照国人,惨叫声、哭吼声不断,而高台之上是几个熟悉的面孔,以及为数不多的仅存几十个大臣、宫人和普通人。

顾星予看见顾熠狼狈不堪,急躁的指挥着侍卫救人,然而只有少数人得救,而更多的连同去救人的侍卫一并淹没。

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顾星予远远看见暴怒的顾熠掐住了柔羽的脖子,顾星予心提到了嗓子眼了,忍不住催促小师弟快一点,贺烟白沉着脸,沉默往下,越来越靠近祭台。

柔羽对着顾熠笑容灿烂,看见流照人遭难,似乎看见了什么让他开心的场景。

顾熠无力的放开了他,转而与作壁上观的千樘说了什么,短暂的快意闪过,柔羽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并没有阻止他们交谈。

顾熠似乎与千樘达成了什么协议,千樘开始施法帮忙救人,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仙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效率远远高于凡俗侍卫,升高的水势也有暂停的架势。

顾熠边指挥着人协助千樘,一边捞起如枯木失去生机的柔羽,脸色凶恶,恶狠狠与他道:“等一切结束,你便永远困在床榻之间好了。”

亲身撕毁伪装的情意,闹到这样的局面,顾熠已经没了对他怜香惜玉的心思,柔羽明白顾熠说到做到,他只是淡淡的看了眼顾熠,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般。

一切都索然无味,筹谋多年的报复成功了一半,如果柔羽想继续并不困难,但已经没有意义了,失去的族人回不来,而他的灵魂早已枯萎,多年如同行尸走肉苟活,不过是为了这一日,但报复仅仅只让他痛快了一瞬。

柔羽突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化名浩星空的流照先王意外闯入了羽萃族,被严禁外人进入的族人追赶,年轻朝气的男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从年幼的他身边路过时,却绽放出比星空还要明亮的笑容,还有闲心与路人小孩嬉皮笑脸:“小公子救我”,仿佛忘记了柔羽也是追捕他的族群当中的一员。

那是生活乏味的柔羽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抹别样的异色,他不禁眼前一亮。

对于从出生就没离开过族里的柔羽而言,浩星空是如此的别致,

不仅有张好看的皮囊,人也风趣幽默,健谈博学,怎么会有那样吸引他的人,像无边无际的星空神秘,又如艳阳耀眼。起先,柔羽想过是不是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的,但后来他从族中走出去,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有的修仙有的只是普通人,有的声名远扬,有的艰难求生,但没有一个是像浩星空那样的,他是他平生未见,独一无二。

他的目光从年幼偶然相识到少年重逢,一直追逐着一个不会为他停留的人。

是从灭族开始,还是发现那个人对自己的喜欢与对旁人并无太多不同开始,亦或是得知真相后忍痛送走亲身骨肉开始,柔羽早已没了求生意志,浑浑噩噩的活着,直至那个人也死去,他强行困住对方未散的魂魄,撑着一口气想看一眼长大后的顾星予,想要浩星空亲眼看着他付出心血的国家走向毁灭。

可如今看来,一切似乎都在那人的预料之中,而他种种举动,或为亲子所做的努力,或报复性与顾熠苟且,在浩星空灵体面前原原本本展露自己毁灭这个国家的计划,都从未被那人放在眼里,他永远都如初见那般漫不经心的看他发疯,如同看一个调皮的小孩子那般,用尽全力的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他感到无力,绝望。

浩星空的目光短暂落在他身上,却永远不为他停留,他到底在追逐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爱那个孩子,那不仅仅是他的孩子,还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这一生,太糟糕了。他们羽萃一族得上天眷顾,也注定要付出一些代价,他们不似寻常人,没有来世,没有轮回。

所幸,他重新见到了星予。

已经,够了。

柔羽木然,突然对顾熠道:“没有用的,即使千樘有通天之能。”

面露疲色的男人眼睛猩红,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他一口,与在冷宫初见的小孩何其相似。也好,就该一切都回到原点。

“顾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有没有一点喜欢过你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从未,我从未有过一丁点喜欢你。”

在顾熠阴鸷与痛楚交融的目光中,柔羽抛出随身携带的瓷瓶,瓷瓶落地,碎裂后竟浮现一具看着就瓷瓶容量无法容纳的头骨,柔羽目光冷淡扫过头骨,“拦住他们,你欠我的”。

话落,纵身一跃,从祭台跳入黑水。

凭空出现的水流,突然消失,下沉的人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看见。

这场活祭无解,要么流照国人全部死亡,要么开启之人祭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