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军号不能回收,我们工程组的耻辱。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应双戒平和温吞:“这不是在收拾了么?”

有条不紊的拆卸,让杨帆不由注意到焊接组装的器件,只有雏形,质朴简洁,却有种给予强迫症舒适感的平稳均衡。打散回一堆零件,有点……可惜。

最后三个主件,六角螺丝相连,徒手扭转简单,但应双戒却不像其他人,从下用拇指和食指,而是手腕吊悬在上,垂下食指和中指,拨转灵活,眨眼搞定。

极其自然操作本不起眼,杨帆内行知道,若遇狭窄缝隙这有多实用,但此刻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手法,他曾经见过。

应双戒已经离开了,杨帆却根本没心思继续呆,急火火返回宿舍,独自一人打开手环,寻找十年前那段残破影像的备份。

他跟亭云寄是发小邻居,两人一同登舰兵役的第四年,亭云寄差点丧命于青鸟舰规划重建的一场寻常爆破任务中。

是十八岁的亭云寄自己记错撤离路线,也是监管负责人疏忽大意,逐段爆破中他被气浪掀翻压在石板下,身边是十分钟后引爆的炸弹。

手环故障,无法求救,绝望时有个戴防毒面具,手拿热传感的半大小孩,神经兮兮救了他。

病床前杨帆就忍不住啐嘴:救命恩人,你骂人家神经兮兮?

亭云寄搬着石膏腿坐起身:我叫他赶紧跑,你知道他怎么说?跑是来不及跑了,试试拆吧。我问他拆不掉怎么办?他说,没事,生命都是宇宙大爆炸后才孕育而生的。

受损手环里录像时断时续,最清晰就是少年双手从上插下拨转螺丝,以及最后定格时模糊不清的右下角尖,隐约是手环细小难辨的最后三位数,161。

后来两年里,亭云寄笃定这少年大概率跟杨帆一样属工程组,隔三差五催他帮忙打听,寻找恩人的欢乐之旅,在兵力折损过半的四舰陨落,流离失所的双子事件后,霍然打下了终止符。

交接伊始,负责十四区五年的刘上校就掩饰不住疲倦,已经深可见骨的黯淡:“许少校,有两件事,保密级别仅限你本人和你的近卫副官知情,第一,这七年,没有再找到任何新的赐石补给,始终在消耗双子左舰的留存,第二,半年前开始,前沿勘查小队出现失联失踪事件,最初一起怀疑是探测舰故障,但后来陆续发生,搜救无果,只能全部暂时终止,等待上级指示。”

第一天交接结束,走出指挥部时,亭云寄突然低沉开口:“就算现在这样,我也绝不会认可应无声当年的选择。”

许修恒语气平直:“我什么也没说。”

亭云寄冷笑:“你护着应双戒,还不够明显么?”

“把他当普通士兵看,就是护着他?”

“普通士兵?他也配?”亭云寄讥讽道,“等他逃跑把整队全卖了?”

“他逃跑就能把整队都卖掉”,许修恒淡然疑问,“他在队里位置这么重要?还是你觉得未来有一天,我们的命都会握在他手上?”

“我只知道”,亭云寄眼中狠戾,“但凡我活着一天,都不会让他好过。”

难以置信下,杨帆再三确认,难怪他几乎翻遍所有军号结尾161也找不到,因为上下颠倒,应该是,7,9,1,如果是2032791,年纪也完全对得上。

还有这些年,图像捕捉分析长足进步,已能从防毒面具眼窗反射,计算比例,拼凑补足出图像,打破了杨帆最后一丝幻想。

那张面孔,更稚气欢快,更跳脱肆意,更眼润瞳亮,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应双戒。

(19)思路

应双戒在门外等待,远远看见跟在许修恒身后走近的亭云寄,比平时更凶残的视线冷扫,像要凭空把他切成同等长度的八段。

反正不痛不痒,也就不温不火,专注替许少校开门,跟进去门一关,腾腾杀气全数隔绝于外。

许修恒踱步到桌前,没有立刻坐下:“应双戒”

“在呢。”

不觉得你的境遇,多少有些冤屈?许修恒没问出口。

一方面这种居高临下毫无意义,另一方面,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光亮不带阴霾。

二十秒安静无言,应双戒显然很习惯他的思考延时,安稳微笑等待。

“你想好了么?”最终换了问题。

应双戒一愣:“什么?我想好?”

“怎么跟应双逸说”,许修恒回道,“后面事情更多,没有时间。”

“哦,唉”无奈望天叹气,“这·22-41-57·个,快刀斩乱麻应该最好。”

视讯投影,这次应双戒没再躲,就站在虚像正后方,手掌上下比划,测量下应双逸明显消瘦的脸,神色里就显出愧疚心疼。

“我考虑很久,对你确实没有除朋友之外的感情,所以不能接受。”

这话是应双戒斟酌再三的选择,不能拖泥带水,也别太生硬伤人。

但此时听许修恒真切说出来才发现,粉饰太平徒劳,被拒绝还是字字诛心。

疼痛碾在呼吸之间,他都这样,双逸怎么办?

“修恒,你……去苍穹,一年……见不到,双戒……不见我”,应双逸低着头,仍是细碎字句,“我懂……意思……一年后……你再考虑……答复……行么?”

透过虚像,看见应双戒点头如捣蒜,双手合十拜求,一副不是怕发出声音就要跪地磕头的架势,许修恒最终轻微点下头,转开话题:“你今年还在逐浪二部分析组?”

“调……一部。”

“回青鸟见。”

“修恒……你要……小心”,应双逸少见的语带忧虑,“有事……发生。”

视讯终止,许修恒问:“你说拖着对他没好处。”

“是啊”,应双戒垮肩耸眉,摇头道,“能怎么办?明知道没好处但忍不住心软,这不就是亲近的意义么?”

以杨帆跟亭云寄的亲近程度,隐瞒如同登山时鞋里进石头,现在状况,那是根扎穿脚心的钉子。

该不该说?怎么说?亭云寄知道后会什么反应?彻夜辗转反侧,钉子是洒满了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