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原问云祯:“弄这些做什么?脏兮兮的。”
云祯嬉皮笑脸道:“我教阿寄编草船呢,我还会编蚂蚱!”
姬冰原将桌上的奏折合了,吩咐丁岱:“让外边候着的大臣也下去歇着,赐紫苏饮。”
丁岱早就见怪不怪,应了下去,其他小内侍已涌上来,接过芦苇放在床边的炕桌上,云祯指挥着让人拿剪子刀子来破苇条。
清平王却还惦记着刚才自己的答案,虽然知道每次昭信侯一来,皇上就很少再理政,只由着昭信侯带他玩。他看着芦苇,问姬冰原:“皇上觉得我答得不对吗?”
姬冰原伸手拿了枝苇花捋着没答话,云祯却问:“又考问你什么呢?”
清平王道:“适才越州的巡抚孙克平面圣之时答不出上问,我觉得当严惩。”
云祯拿着破好的柔韧苇条在手上揉捏着折起来,姬冰原伸手去替他把袖子挽起来,云祯顺口道:“越州巡抚,我记得是京城人吧?他老了,大概精力不济了,不合适便召回来呗。”
清平王问:“为何不严惩?”
云祯道:“他夫人是英国公的后人,他也生了个好儿子,皇上还要用他儿子的话,就还是留一线。越州税赋和民生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可见他自己虽精力不足,手下却有些能人替他干活。这君威要施展,既要如霹雳,也能如春风,不能随着性子来,答不上问题就要严惩,臣下是畏惧你了,却未必能服气。”
清平王:“……”
这朝廷大事,怎么在昭信侯嘴里就七大姑八大爷的充满了生活气息呢?他表面应着,漆黑的眼珠却看向姬冰原,显然不太相信云祯说的这大白话。姬冰原微微笑了下:“道理是这样没错,你回去想一想,可以问问章学士和屈学士。”
云祯嘿嘿笑着,快手劈开了手里的芦苇,然后绕来绕去,绕出了一把小绿伞出来,在清平王跟前晃了晃:“可爱不?”
清平王接过芦苇伞:“谢谢太傅。”
果然云祯后头又教着清平王编了几只芦苇草船,放在御案上赏玩。又另外编了个玲珑草袋,丁岱让人去尚衣局拿了编好的穗子来替他串上,在草袋中间还塞了香草,竟就真给姬冰原挂腰上了,姬冰原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佩在腰间,三人用了午膳后,姬冰原打发人送清平王回安王府:“你这见了一天大臣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清平王连忙端正给姬冰原和云祯都施了礼才离开。走之前云祯仍惦记着,将桌上那几只玲珑小船用帕子兜了塞给清平王:“拿回去家里玩着吧。”
清平王双手接过:“好的,谢太傅赏。”
云祯捏了捏他耳朵:“还是这么老气横秋。行吧,快回去见你娘吧。”
清平王耳根微红地下去了云祯感叹道:“怎么越大越被教得一板一眼,像个小夫子,小时候明明也很喜欢和我玩陀螺蹴鞠什么的,如今让他玩个什么,都好克制,不像个孩子了。”
姬冰原道:“都十四岁了自然不是孩子甘罗十四拜相呢,朕这个时候已领兵了。”
云祯脸上带了些落寞:“孩子天性就是爱玩的,都怪咱们给他太大的担子。”
姬冰原失笑:“帝王临驭宇内、统帅四海,多少人梦寐以求这样一个机会,只有你觉得那是责任、是负担。我看阿寄适应得很好,读书静得下心,临朝也很认真,是块好料子。”
云祯道:“嗯……可能是我读书不成吧,真觉得他可怜,一想到我们是为了赶紧脱手出去玩,才这么逼着他,又觉得更对不起他了。”姬冰原莞尔一笑:“大部分人对权力和成就是甘之如饴的。朕若是让他当个十几年的太子,怕是再好的父子情分也没了,倒不如全力教他,给他留下辅政良臣,这几年可巧风调雨顺、海晏河清,算得上是国泰民安,放手让他试试,朕才有时间和你去这天下看看。”
云祯一时又有些神驰意动:“还得再教几年才稳妥吧……”虽说他也很迫不及待想出去看看,但十四岁还是太年少了,尚未成年,很难担当起国君的重任,可是他又心疼他的陛下。
他知道姬冰原原本是什么样的人,并非一个喜欢长久待在某个地方,过着这样批奏折、见大臣,一成不变生活的人。多少人视帝位为无上权力荣耀,他却只看到沉重的责任。这责任如同枷锁和牢笼,将他的爱人围困在京城。
姬冰原含笑着将几枝苇花插在一个陶瓶内,雪白的苇花拂过他的手指,云祯不由伸手去摸了下那修长的手指,姬冰原迅速反握回去,拇指慢慢摩挲对方凸起的腕骨,幽深剔透的眼眸犹如静海,倒映着对方充满活力的面容:“不要因此而愧疚,这是各取所需。有能力,才能有选择的自由。”
云祯凑了过去,两人太过接近,气息交互,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气氛在两人之间升起。
丁岱见怪不怪地招手,所有内侍都悄无声息地一起退了出去。
安王府。
清平王回府,先去拜见安王,可巧安王世子也在那里,他规规矩矩施礼见过了爷爷和父亲,安王笑得眼睛眯着搂着他,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写了什么功课。清平王老老实实说了:“和平时一样,听屈大学士讲课,讲的《史论》,然后皇上说要召见大臣,就提前结束课程,和皇上一起见了各州的巡抚,今日一共见了六位大臣。”
一旁的安王世子满脸笑容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这是培养太子的教法啊!虽然早知道幼子被选为继承人,但一直只是皇上教养,并没有给正式名分,甚至连过继都没有,让他的心一直悬着,但最近这几年,皇上那是带在身侧悉心教导,所有功课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帝王之术。
大概皇帝还要考察吧。也是,到底岁数小,总要看看受不受教,不过自己儿子脾气好,聪明伶俐,如今看来稳得很。
安王问过一回后,拍着清平王的头吩咐:“寄儿辛苦了,下去见你娘吧。”
清平王规规矩矩鞠躬,结果宽大的袖子里不妨落了几只玲珑苇船出来,骨碌碌滚在地板上。
安王世子一看吃了一惊,微微叱道:“怎的如此耽于玩耍,玩物丧志你知道不!”
清平王蹲下去拾取了那几只草船来,抬起头,脸上有些疑惑:“这是云太傅今天帮我编的……”
安王世子差点咬到舌头,脸上微微一怔,安王笑道:“这学习也要有张有驰,今天昭信侯也带你玩耍了?”
清平王道:“是啊,昭信侯还用芦苇叶子给皇上编了个香袋呢,皇上都佩在腰间了。”
安王和安王世子对视一眼,安王笑道:“极好,那昭信侯送你的东西,你可也要收好了,让小的们替你收拾好。”
清平王摸了摸那还散发着清香的青绿色苇船,应道:“是……不过,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玩,但是昭信侯好像很喜欢。”
安王世子道:“对昭信侯不得无礼!他带你玩,你就跟着他玩,知道吗?”
清平王有些疑惑看了安王世子一眼:“是,父亲。”
安王世子僵硬的脸才微微放松,露出一个自以为慈祥的笑脸:“去见你母亲吧。”
清平王出去后,安王世子才和安王道:“昭信侯这是?”
安王道:“凤举一贯好玩,看阿寄年岁还小,带着他玩,也是心疼他的意思,你没听皇上也纵着呢。”
安王世子微微松了眉头,长吁短叹:“只是也都这么几年了,阿寄这么乖巧,课业也好,如何皇上就仍是不提继嗣的事呢?”
安王眉目不动:“皇上英明神武,自有打算,再说真的继嗣了,到时候就要进宫去住,阿寄还小呢。”
安王世子愁眉道:“皇上这人,面上总是不动声色,万一心里嫌弃咱们阿寄心性不定怎么办?”
安王叱他:“不要想太多,皇上乃是志诚君子,若是真觉得阿寄不合适,会早和我们说的,迟迟不过继,显然是不忍阿寄年幼离开亲生父母。”安王心里想,显然皇上是不希望阿寄进宫去,打扰了皇上和昭信侯的自在生活,好端端的两人过日子,带个孩子多麻烦?
安王世子只好老老实实起身应了是,自回房里,世子妃徐氏上来迎着笑道:“爷和祖父禀报了没?妾安排两个丫头去阿寄身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