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芝不依不饶,哭哭啼啼,把自己当涎皮赖脸的小孩:“爹……爹你可别弄死他,不然我,我……”

顾沧澜一脸不屑地看着顾衍芝,想看他能说出什么幼稚的狠话。

“我就和他殉情。”

顾沧澜嗤笑几声,又狠狠踢了顾衍芝两脚:“行,你真行,顾衍芝。我不弄死蒋愿。周玲两天后来泽沧派,你给我好好接待,还有,明天给我去上早课。”

顾沧澜实在气不过,又朝着顾衍芝脑壳扇了几下:“回去好好打理,别让外人看到你这幅丑样,真是丢人显眼。”

顾衍芝一哆嗦,酒醒了大半。周玲是顾沧澜给他指定的道侣。

顾衍芝摇摇晃晃走回院落,他虽不信父亲会凌虐蒋愿,但噩梦依旧令他惴惴不安。他不敢和顾沧澜硬碰硬,又放心不下蒋愿,只能撒娇卖痴为蒋愿求一道保命符。得到顾沧澜的承诺,顾衍芝安心不少。

第59章预兆

第二日顾衍芝破天荒地早起练剑,侍女红绣眉飞眼笑,张罗拾掇了水果、茶水、毛巾搁在竹编食盒中,挎着食盒同顾衍芝出门了。

二人来到后山,顾衍芝寻了处人烟稀少的平地,红绣将食盒放在一块巨石上,坐在一旁撑着脸瞧顾衍芝练剑。

顾衍芝生得稀世俊美,玉立挺拔,一舞剑器动四方。矫若游龙,飘旋回雪,落花骤雨,飒沓如星。雷霆收震怒,江海凝清光。

红绣看着眼窝发热,觉得她熟悉的少主终于回来了,眉目若画,清贵风雅。

收剑后下山,顾衍芝碰到不少弟子,依旧恭恭敬敬喊他“师兄”,顾衍芝颔首微笑。

红绣和顾衍芝回到院落,红绣打开食盒清理,却发现多了一样东西,她奇怪地“咦”了一声。

红绣捧出一本书拿给顾衍芝看,这书平白无故出现在食盒,属实蹊跷。

顾衍芝接过书,书名《长恨歌》,顾衍芝微微一愣,掀开书页。

此书讲了一位人间帝王宣公,他还是太子宣时便与庶母私通,称帝后又强霸儿媳,儿媳以死相逼,自缢而亡。其子太子宁丧偶,本已怒火中烧,又听闻宣公将罢黜太子,最终先下手为强,发动宫廷政变,弑父篡位。

此书最后,史官感叹道:

“烝淫庶母,逼奸子妇,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禽兽不知父子夫妇之伦, 故有父子共牝之事。帝王窃色,至于洞胸流肠,刲若羊豕,祸生父子之间,乃知色之能败人矣。”

看完书后,顾衍芝一颗心“砰砰”直跳。“啪”的一声将书扔在地上,怒道:“狗屁不通的淫书,赶紧烧了。”

红绣急忙捡起书,也不问缘由,拿出去扔在火盆里。

月上中天,顾衍芝再次失眠了,书中内容在脑海盘旋不去。

宣公对太子宁并不看重,从小漠不关心,轻视鄙弃,二人间空有父子血缘,并无父子之情,太子宁弑父丝毫没有手软。

可若是父亲对儿子寄予厚望,关爱备至呢?顾衍芝苦笑几声。

连凡人都有勇气,反抗强占妻子的耻辱,他却懦弱无能,左右两难,只能借酒消愁。

可是,连凡人都懂得伦理法则,视逼奸子妻为恶行,痛责斥骂,父亲为何如此肆意无情……

顾衍芝开始重新审视顾沧澜。剥离蒋愿的炉鼎身份,蒋愿是自己的道侣,顾沧澜在强霸子妻。但顾沧澜从始至终,只把蒋愿当作炉鼎一个器具。

顾衍芝其实默认炉鼎被采补天经地义,他只是不想蒋愿遭此大劫,若是别人作了炉鼎,他根本不会在意。

就算……就算蒋愿是炉鼎,炉鼎被抢夺采补不可避免,可他也是我的爱人啊。人怎么能一分为二呢?

顾衍芝想着想着,又开始心痛流泪。

第二天顾衍芝浑浑噩噩刚起床,就有侍卫通报,顾沧澜亲自为顾衍芝挑选的道侣周玲已经到达泽沧派。

顾衍芝心不在焉地同周玲逛了一遭桃苑,丝毫不知蒋愿正在摘星楼望着他,心若刀绞。

介雪堂书房内,多宝阁架上珍宝琳琅满目,青铜炉内荼芜香袅袅绕升,房内四墙挂满墨宝,最打眼的还是那幅窈窕美人图。

侍女青枝垂首屏息站在屋内,一双手紧张得绞着帕子。

“呵。”顾沧澜背靠交椅,盯着纸笺,冷笑一声。那纸笺上写了八个字:念君一诺,莫失莫忘正是蒋愿的字迹。

顾沧澜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指节敲击几下桌面:“还没死心……”

青枝偷偷抬头觑顾沧澜一眼,又急忙低头垂眸。

顾沧澜吩咐青枝:“和前两次一样,晾着他罢,你再编出些谎话,莫让他看出端倪。”

青枝恭敬回答:“是,掌门。”

顾沧澜挥挥手,青枝正要退下,顾沧澜念头一转,又将青枝招了回来。

顾沧澜铺陈纸笔,龙飞凤舞写下:相见争如不见,相识莫如未识。铁画银钩,矫若游龙,与顾衍芝的字迹别无二致。

顾衍芝由顾沧澜亲自发蒙。顾衍芝小时候,顾沧澜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教他写字,无比耐心细致。顾父还精心挑选文章,写了许多字帖,供顾衍芝临摹。更不用说每日检查顾衍芝的功课,一句句订正背诵,一招一式传授道法。

顾衍芝完美继承了顾沧澜的字迹。顾衍芝是顾沧澜悉心毕力、费尽心思培养的继承人,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与力气,怎么会让一个炉鼎染指?

青枝接过纸笺,退出书房。

蒋愿收到决裂的纸笺,濒临崩溃。他怨顾衍芝狠心薄情,回想绵绵旧情,又泄了一口气,他发起疯来想撕掉纸笺,又舍不得,这或许是他能拥有的最后一件与顾衍芝有关的物品。

蒋愿自虐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将顾衍芝送他的印章、玉佩珠饰、玲珑骰子、汗巾、丝绦、剑穗、香囊、情书、玫瑰硝香盒等等各种小玩意儿,连同纸笺一股脑儿地堆在床褥下。

每一件物什都是一段回忆,蒋愿一直随身携带。他的心一点点冷下来,蒋愿想,他终究要离开,这些东西都是累赘,物归原主,留在这里正好。

蒋愿枕着这些玩意儿睡觉,被顾沧澜囚禁大半个月,他第一次梦到了顾衍芝。

楚晴面色苍白,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额间一道胭脂印,缓缓渗出血迹。楚晴无措又难过地看向顾沧澜。

蒋愿挣扎着清醒,窗外雨潺潺,叮叮咚咚敲在槛棂,蒋愿迷迷糊糊继续入梦。画面氤氲,蒋愿跳出顾沧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