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蕴心看得直想摇头,这小家伙好歹是个黑阁会员,怎么这么不抗打?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珞凇一开始要放水。
柏雪风和珞凇都是非常能扛的主,被罚到脱力也不会吭一声,元学谦刚跟着钟坎渊的时候,一米多长、二指粗的漆面实木棍也是随随便便几十下挨过去,每一下都结结实实砸进肉里。
像乌恒璟这么脆的小孩,要规规矩矩地把礼制走一遭,非得被打去半条命不可。
待到十下落完,乌恒璟的整个后臀都肿起一遍深红的肿痕,虽然还未破皮,可印子叠印子,每一道都夸张地隆起,整个屁股胀大了一圈。
嗖啪!
“呃啊!”
第十一记,乌恒璟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一窜,本能地要逃离施加给他痛苦的地方,待他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回归原位,可是躲闪的罪名也是逃脱不掉。
珞凇仍是淡定地问:“此下当如何?”
乌恒璟听他如此问,也带着哭腔乖乖答道:“回先生……当、当不作数。”
珞凇冷道:“再有下次,从头数过。”
呜呜
从头数过非得要他的命不可。
尽管内心凄凄惨惨戚戚,乌恒璟仍是懂事地答道:“是,学生谨记。”
嗖啪!
又是一记。
“十一,呜呜……谢谢……呜呜呜……谢谢先生。”
什么要争气,什么要给先生长脸,什么一定要撑住,在绝对的疼痛面前都被抛诸脑后,乌恒璟伏在杌凳不顾形象地大哭。
嗖啪!
“十、十二……呜呜呜……谢谢先生。”
不过,他哭归哭,到底是忍住了没再乱动。
嗖啪!
嗖啪!
嗖啪!
大哭,分很多种。
有如亲人死绝一般的嚎啕大哭,也有梨花带雨地落泪,乌恒璟的哭很特别,一边哭到哽咽,一边乖乖报数,报数声音不减、口齿清楚如常,明明疼到痛苦却还乖巧报数的样子懂事极了,倒是哭得惹人心疼,若是寻常主动早就手软哄人,可珞凇全然不为所动,力道全然不因这哭声增加或减少半分,他尽职尽责地将二十记罚完,才淡淡道:“礼毕,起身。”
乌恒璟听说罚完,登时伏在凳上动弹不得,他整个后臀被抽出淤紫的肿痕,与少年白玉色的大腿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实在可怜。
乌恒璟哭了几十秒,终是不敢再多耽搁,忍着疼痛,下地跪好,只听珞凇如方才一样,淡淡说道:“去请柏老师验伤。”
乌恒璟抽泣几声,高高举起藤条,膝行过去。
乌恒璟行至柏雪风面前,顶着一双红肿的小兔子眼睛,说道:“学生礼毕,请柏老师验伤。”
柏雪风淡淡问道:“可记住教训了?”
这个教训真可谓刻骨铭心,必然记住。
乌恒璟乖巧答道:“回柏老师的话,学生记住了。”
柏雪风淡道:“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一场空。钻营之人若以投机为生,凡事不落实处,浮于表面、流于形式,或可得一时之利,然而苟且一世终为人耻笑。”
柏雪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越过乌恒璟,投向不远处立着那个人,那人朝他垂眉一颔首,说话之人与听音之人皆心领神会。
珞凇初识柏雪风时年仅十八岁。
这十六年间,柏雪风的为人准则从未更改,珞凇很清楚柏雪风的为人,可时隔十年再听柏雪风说这番话,一时竟产生恍若隔世之感。
珞凇一生处世圆滑通融,城府颇深,方方面面都处理得完美,唯独退出师门这件事,做到绝处、不留余地。其实,以他的城府和段华卿的胸怀,他们完全可以相安无事一辈子,他自有法子不必退出师门也能叫人挑不出错来。
可是大概,珞凇不愿。
留下是残忍地拖局,离开才是成全,他决然离去,也是与自己的过往,一刀两断。那一年,珞凇从苏国最高学府博士毕业后,结婚生子,一路高升,年仅三十四岁便官至审计署副司长。他将内心一方净土永远地留在过去,此后孑然独行,杀伐决断再无顾忌。
珞凇本已了却凡心,却未曾想到,因一个孩子再入尘世。
如今,当他再行师礼,当他再见柏雪风,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好似忽然之间,被揭掉封印,被封存的情绪破土而出。
怎能不缅怀?那可是他的青春年少。
此时此刻,跪在柏雪风面前的乌恒璟,朗声道:“学生谨记。”
柏雪风一摆手:“回吧。”
乌恒璟恭敬道:“谢柏老师。”
乌恒璟膝行至珞凇面前,小孩明明被疼到大哭,此刻却仍是规规矩矩地高举着藤条,那个素来娇纵的孩子好像一夜长大。
珞凇忽然忆起自己拜师的时候是什么样,他认段华卿为老师之时才十八岁,比乌恒璟现在还要小两岁,他素来记忆极佳,顷刻间便能忆起十六年前的事来。
光阴荏苒,物是人非。
珞凇望着乌恒璟,眼底添了些深不见底的期许,他淡道:“既受戒礼,当铭记于心,时刻警醒,不可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