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外面，洛云帆假装没有听到任何对话，在纪疏星走出来的前一秒就已经回到了隔壁的空病房，挂着耳机装作专心致志地研究编曲。

“洛洛，我要回去了。”

门外传来两下轻叩声，纪疏星没等到里头的人开口，就擅自推门走了进来，“能陪我聊一聊吗？”

洛云帆连忙站起身来，礼貌相迎：“当然，请坐。”

影帝便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洛云帆神态如常，秉着关怀的善意劝了他一句：“虞先生的脾气就是那样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是投资人，而咱们只是演员，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好了，就算他不讲道理，也没必要和他置气的。”

纪疏星却只是直勾勾看着他，“好些天没看到你了，出事之后联系不上，全剧组都非常担心你。”

“请替我谢谢大家。”大明星歉疚地说：“实在是很抱歉，我也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好在戏已经杀青了，即使有意外发生，也不会再拖慢进度了。”

影帝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主动靠近洛云帆，牢牢注视他的时候情绪竟莫名有些激动，“为什么你不接我的电话，发的信息也不怎么回，你是在故意躲着我吗？”

这些天他日思夜念，觉也没睡好，担心洛云帆担心得要命，可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只是聊虞向海，聊工作，聊同事……这些公事公办的口吻如此陌生，难道说，那个会对他温柔展露笑颜的洛云帆，从今往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之前的朝夕相处，暧昧情愫，又算什么？！

“……怎么会。”洛云帆的脸上挂着从来天衣无缝的招牌微笑，“只是目前阶段宣发还没正式开始，等进入流程后还会有很多互动机会的，公司都会为我们提前安排好的。”

他想要避开对方的靠近，却被纪疏星猛地一把握住肩膀，“我说的不是工作！”一向比冰山还更冷漠的纪影帝终于还是被这疏离客气的口吻刺激到了，音量都高了不少：

“你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洛云帆，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晾在一边不闻不问，你不知道我看到新闻之后有多担心你吗？”

“……”

如此咄咄逼问的样子过分陌生，洛云帆感到有些疲惫，也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能回以一句“对不起实在是不太方便”的场面话。

“就算他受伤了，也不至于要你24小时守着吧。就连接一下电话都没空吗？”

洛云帆已是竭力勉强着维持平静：“……虞先生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虞先生，虞先生，开口闭口都是虞先生！那个男人对你来说就有那么重要吗？”

……

影帝的言辞过于激烈，或许是出于冲动，又或许本来就心怀偏见，他二人之间波涛暗涌粉饰了整整十年的太平，终于还是迎来了撕破冰山一角的这天。

而这一天，洛云帆早已等候多时。

他眸光如炬，一改镜头前温润亲和的君子形象，意有所指地问：“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件事这不重要……？”

“……”

“正是因为虞先生替我挡了那瓶浓硫酸，我才可以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被你质问。而你现在却义正词严地跑过来告诉我――不要在乎他的感受，不要顾忌他的心情，纪疏星……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洛云帆平静沁润的声音如山涧清泉，波澜不惊地缓缓流淌，好像每一下，都在叩问灵魂。

“我该扔下他撒手不管，只顾自己前途光明，他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这才像我――‘一个自私冷漠、虚伪又不择手段的利己主义者’。”

纪疏星一愣，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难道不是吗？这些年我甚至听到过不止一种版本，在学校里你最看不起的人就是我，出道后你也像避瘟神一样躲着我……”

洛云帆的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黑洞洞的瞳孔仿佛要把人活生生地吞噬进去。

“‘纪影帝一直以来最讨厌的，就是像洛云帆那种虚伪又清高的人了’――这是当年你室友带着一群人把我围在湖边拳打脚踢时，亲口告诉我的……他们当时所说的那些话，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纪疏星这回彻底呆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面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人。

而洛云帆却毫不在意地扬起唇弯，仔仔细细欣赏着他的表情变化――是要解释，还是要答案，似乎对他而言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十年前，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看似并不合群的漂亮少年，他在新春联合演出中首次夺得第一名后抱着奖杯站在舞台中央，在明晃晃聚光灯正中心、响彻礼堂的掌声里，微微倾下身子，冲着席下无数的观众露出一个腼腆害羞的笑容。

那会儿的纪疏星生怕自己被人发现，于是鬼鬼祟祟站在安全通道的死角，手里拿着相机，毫无保留地拍完了一整支胶卷。

“……头奖居然真就颁给他了，我说校委会也不仔细查查！”

“是啊，洛云帆那种人也配得全奖？”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实力的总是输给靠关系的。放心，下一次肯定是你的！”

“……”

似乎有人在他旁边怨声载道，阴阳怪气地发表着一些酸妒交织的话。

而他却根本没注意听，只顾得上心无旁骛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最好看的那张旧照片被精挑细选之后洗了出来，在他钱夹里放了十年。

少年人青涩纯挚的音容笑貌和如今面前这道人影一点一点重合在一起，酸涩又甘美的记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纪疏星瞳孔放大，后脊发寒，不由愣怔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为什么，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学生时代起就令他倍感困惑的那些细枝末节，一次又一次地反复问了自己无数遍，却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那些有意无意的疏离和避嫌，步调匆匆的问候和客套，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间隙与隔阂，那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矛头与真相……一切的一切，曾困扰着他无数个日夜、心怀不甘到几近偏执的源头，如今，洛云帆终于当着他的面，一句惊雷便让前尘过往全都浮出了水面。

纪疏星的后背不由得攀上一阵刺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