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个带队的专案组长一路送他出来,并一而再再而三保证,凶手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利用汪思远的恨意针对洛云帆,实则是在一步步试探虞向海的态度。然而这一回,情况完全不同。

这一次,汪思远真正踢到了铁板――他有靠山,可以尽情招惹洛云帆,甚至还能仗着自己的后台关系,肆无忌惮使尽各种下作手段。

虞向海要护着也好,撒手不管也罢,那是虞向海自己的事。

虞家只要一天没有垮台,就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动虞向海一根汗毛。

可是现在,汪思远做了最不该做的事――他想弄死洛云帆不假,最后的结果,却是虞向海躺在了抢救室里。

不仅他汪思远要完蛋。

他背后不露面的那个,恐怕这会儿已经汗流浃背打点行囊准备跑路了。

虞老爷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子,还是老来得子,他的发妻自小就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才怀上了这个孩子,生完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几乎每日都靠着药汤续命,请了无数大夫医了又医,中药西药试遍了也没能把人救回来。

在曾经初民不聊生的年代,一杆步枪一双草鞋十几岁的小伙子愣是跑到前线保家护国,杀伐半生,在那个还兴盛娶好几房姨太太的封建年岁里,他却是个难得的痴情种,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最后和他青梅竹马的爱人携手与共,白头到老,走完这大半辈子,见证了这个国家从风雨飘摇终于迎来和平安康,盼了许多年,也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后来,无数人明示暗示要他续弦,或者直接取几个小老婆,反正这种事见怪不怪,却不曾想全被虞老爷子毫不留情地轰出大门,且态度十分明确――再敢上门来提这件事的,日后就不要往来了。

虞家这位公子生下来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老爷子的掌中宝,心头肉,他又不似别家的纨绔公子哥那般游手好闲,不求上进,反倒从小就十分有出息,念书时成绩拔尖,部队里样样考核都是名列前茅,投资做生意会赚钱,在官场上更是旗开得胜,年纪轻轻就有了一番作为……就算近些年渐渐淡出,不参与明面上的权力斗争,谁提起这位虞公子,都得夸一嘴青出于蓝。

京城太子党的权力分布,主要集中在叶,虞,韩三家。

当今在位者姓叶,和虞司令是亲兄弟一般的生死挚交,也是一点点看着虞向海从小萝卜头长成了人高马大的帅小伙,和虞家的关系非常亲密。他听说此事,百忙之中还特意亲自前来探望,一遍遍拉着老爷子的手,说可得把他的大侄儿好模好样地带来拜年。

洛云帆不敢乱说话,也不敢擅自离去,只得站在一旁,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没有主动问话,他就充当个透明人。

“你是……洛云帆?”叶老先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很快就在记忆中搜寻到了这张脸所对应的名字。

“是的,叶首长您好。”见对方居然主动认出了自己,洛云帆连忙礼貌颔首。

他不好多言,只得用余光偷偷地打量对方。

“不错,和当年来会堂唱歌时一模一样,没怎么变。”叶老慈眉善目,笑容和蔼,显得非常亲切。

“那可不,人家是全国上下男女老少心目中的偶像,当然得有范儿。”虞司令颇为自豪地拍了拍洛云帆的肩膀,示意他也坐下。

“小洛写的一手好字儿,比我家那臭小子写得不知漂亮多少倍,等小海出院了,把你叶伯伯一起叫上,挑个良辰吉日到我府上来聚一聚。”

虽然一直以来都明白虞向海的家世背景非同小可,但亲眼所见,亲自感受下来,洛云帆还是觉得这两位拉着他话家常的画面……实在是有点不太真实。

老先生给的评价过高,他连忙谦虚道:“不敢当!您太过奖了。”又补上一句:“虞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叶老先生对他的观感也是极好,还开玩笑打趣:“也来我府上唱几首,我女儿可喜欢你了,天天朝着闹着要把海报贴在餐厅里……她妈不同意,俩人还吵架呢。”

“……一定一定!”洛云帆哪儿敢说不。

“我听说,小海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了伤,”老先生一边问,一边细致打量他的神色,似乎对这件事来了兴趣,“你俩,据说是在老虞的寿宴上认识的?”

“是的。虞先生先前出资拍电影,他不仅认真负责,还细心仔细地给我们剧组提供了很多参考意见和场外援助,为我们解决了很多困难……能参演到这部戏,我感到非常荣幸。”

洛云帆谨慎斟酌词句,很认真地答复道。

“好!上映了别忘了给咱俩老头子留两张票,我也想看看小海捣鼓了那么久,都捣鼓了些啥。”

叶老哈哈大笑。

临走前,他还不忘交代:“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小洛,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的助理,他会帮你处理好的。哦对了,等回头小海醒了,有点胃口了,你来联系年师傅上厨房去给他烤只小乳猪。他那孩子啊,从小就爱吃这个,尤其是年师傅亲手烤的,他保准开心。”

洛云帆忙点头。

虞司令一把拉住老友,半劝半把人送下楼去,“小洛和小海他俩是好朋友,莫操心莫操心!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处理方法,咱俩就别瞎掺和啦。”

在ICU里过了足足72个小时,虞向海仍旧没有苏醒。

换绷带检查创面感染痕迹时的场景尤为血腥,洛云帆进不去,只能独自守在房门口,看着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

他们端进去的托盘上陈列着各种药瓶针剂,出来时,却无一例外,所有人的手套和前摆上都染上了大片大片的深红色,换下来的包扎棉纱和绷带凌乱地散开,上头全是湿黏鲜艳的血迹,甚至还有脱落化脓的肉块粘黏在里头,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

而虞向海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安静地闭着双眼,嘴唇白得像纸,趴在那里任人摆布。

要不是仪器上还有折线,他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死了。

而这样的换药和检查,在未来――即使恢复意识了,只要伤口还有感染迹象,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医生之前说的……所谓保护性束缚,是要把他的四肢全部绑在床栏上,硬生生地靠意志力,去清醒地承受那种非人折磨的痛楚吗。

洛云帆毫无睡意,也没有食欲。躺在这里遭罪的原本该是他,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面目全非的也该是他。

……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男人?

一次一次又一次,永远是虞向海自作主张,在所有危险来临之际仿佛未卜先知,总是那么及时而巧合地出现在他的四周,救他于水火之中。

也正是因为这样,洛云帆想恨他,却又没办法恨得真实而纯粹。

他闭上眼,浑身脱力倚靠着冷冰冰的墙,疲惫又不安。

他想要置身事外,想要继续心安理得地催眠自己,想假装当做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只要睡醒了天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这一次,他做不到了。

寂静的走廊尽头,窗外星月无光,洛云帆站在ICU的玻璃门外,静静地守了整整一夜。

黎明前夕,破晓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