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洛云帆被血染红的白西装,“这里有我看着就够了,您去换件衣服吧,稍微清洗一下。”
洛云帆摇摇头,“不,我哪里也不去。我等他出来。”
在他手中,深色布料浓重的血腥味里,仍旧还残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草香。
这气息无孔不入,曾被他避如蛇蝎。
可现如今,这件外套,连同这上面的味道,竟成了迄今为止唯一能保他周全的护身符。
那座有意无意在内心深处构建的巨大堡垒,突然之间轰得一下倒塌了。
踏破迷雾和尘埃,凌乱的回忆碎片纷至沓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有说服力――
洛云帆曾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理性,理性到可以和本能相对抗。
他一直逼着自己逃避,逼着自己遗忘,可到头来,本能总会在危险来临时第一时间被触发,让他记起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记起这个独一无二的气息。
男人抱着他的身躯伟岸如密不透风的城墙,强壮结实的胸膛之中,一下下地、传来无比清晰有力的心跳声,那么熟悉,那么可靠,一次又一次,无论他接不接受,愿不愿意,这个拥抱总是这样,固执又坚定,强势而霸道――
虞向海是个自以为是又傲慢狂妄的家伙,他不择手段地介入了洛云帆原本完美无缺的人生,逼着二人原本绝无交汇的命运轨迹有了相交的可能;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志在必得,他的欲望和索求如狂风骤雨,在洛云帆清白干净的身体上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从不留给洛云帆选择的余地,占有的姿态总是那么不容抗拒。
他不仅要身体,还妄图去撬开洛云帆不留缝隙的心门。
……
在那个寒风刺骨的深夜,洛云帆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他把万分之一的求生可能寄托给了这个男人,拨出的那通电话直到事情过去很久之后,都时常会困扰着他。
虞向海身上的那种味道,是埋藏在洛云帆内心深处的魔咒――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他即使失了忆也忘不掉。
那个气息,是他在绝境里死死拽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是他哪怕陷入昏迷都要拼命攥紧的生机和希望。它熟悉而危险、曾被他百般抗拒,就像从地狱边缘照过来的一束光,充满生机和诱惑力,这束光带他重返人间,帮他封锁消息,为他保有尊严……正因为如此,他才依然能够光鲜体面地站在台前,在成千上万的镜头中美好如初。
如果不是因为虞向海出手相助,从被绑架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一切就已经崩毁粉碎,不复存在。
这些时日以来,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要远离对方,因为那个狡猾的男人已经在不经意间往他心里播下了种子,在他潜意识里扎了根。种子生根发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野蛮生长,而洛云帆拿着名为理智的镰刀去割,两厢赛跑,他气喘吁吁,落了下风。
他自恢复记忆之后,越是抗拒虞向海的触碰,就越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逃避中,渐渐地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反而让男人布下天罗地网,找准时机,先是狂风暴雨打开他的身体,再和风细雨侵袭他的习惯……最后,在关键的时刻给上精准一击,拿命去搏,让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虞向海说过,但凡是他看上眼的,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他从容不迫地出招,猎物总会自投罗网。
……
“洛洛――!”
司娜焦急地寻找着,看到他就疾奔而来,猛地一把将人抱住,“你没事吧?!老天爷,我心脏病都要给吓出来了……”
她把人反复检查了一圈,“现场太混乱,你真的没有受伤?”洛云帆一身的血看上去着实吓人。
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又低声说:“……这是虞先生的血。他在里面。”
“那……去换套衣服吧。”司娜看出他心情低落,大概也能猜出当时的情形,就轻声问:“警察局要你出面做笔录,我陪你一起去。总局那边上头已经有指示,只是走个流程,很快就能回来。咱们回来一块儿等,好吗?”
洛云帆望了一眼依然亮着红灯的手术室,点点头。
他们从市厅返回到医院时,天已然全黑了。
手术进行了整整6个小时,红灯仍旧亮着。
洛云帆刚一走近,就看到门廊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虽上了年纪,两鬓有些花白,一身素灰,可腰肩却挺直如松,眉目五官英气硬朗,看上去竟没有半分老态。
这位只在传闻里听过、从未见过真人的大人物,正冲他和蔼一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虞司令好。”洛云帆先是礼貌地颔首问候,顿了顿,才歉疚地说:“很抱歉把虞先生卷进这样的是非中……我会赔偿这期间所有的医疗费用,以及后续涉及到的一切治疗。未来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我一定随叫随到。”
这件事于情于理,对虞向海来说都是飞来横祸,他有着无可分割的责任,必须主动表态。
“不打紧不打紧。那小子从小就皮糙肉厚得很,没那么容易翘辫子。”虞老司令摆摆手,看起来倒是心态十分乐观,一点也不为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进抢救室担心。
洛云帆有些意外。
面前的人如假包换,正是虞向海的亲生父亲。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不少苛责,严重了甚至还可能会被抓去什么地方受刑……
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大度,这么好说话,完全没有怪罪于他。
“小海前阵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虞司令乐呵呵地拉住洛云帆,笑道:“好孩子,你送的那副墨宝啊,我现在就挂在书房里,我以前的几个老战友看了可羡慕了。以后有机会,你再多写几联,我好拿去送给他们。”
“您过奖了。改天我亲自写好了给您送过去。”
这可是虞向海的亲爹,开国元勋之一的司令官,这种人物根本不是寻常老百姓说见就能见的。
而洛云帆姿态大方,不卑不亢,真诚地评价道:
“虞先生亲切热情,关心剧组的员工,在拍摄期间多次雪中送炭,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是难得一见的投资人。”
抛开私人关系,这夸得并无半分虚假恭维,是洛云帆的真心话。
“好、好、好。”虞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他有事做就好。”
他的目光一转,落到了洛云帆颈项间,“这是…小海的坠子吧?”
洛云帆忙取出那枚系在红绳上的长命锁,摊放在自己掌心里,“是虞先生借给我的。他说我时运不济,这块锁可以帮人驱邪避灾,摆脱晦气……等电影上映之后,再还给他。”
说着说着,他不免内疚地摇了摇头,“都怪我,如果我当时没有要这个……虞先生他就不会出事了。”
虞司令定定地打量着洛云帆,眼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深沉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