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山口的监控我都调来了。”贺延指了指文件袋,“三年的。”

庄玠的手一下子停在了空中。

“……违反纪律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缓缓把手放下去。

“没事,我跟延庆那边说了,要看嫌犯近三年动向,研究犯罪心理。”贺延一脚油门踩下去。

李恒把晚上这场婚宴放在了国宾馆。

一路上贺延都在哼他的口水歌,似乎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把庄玠送到地方,还不停在空中上下抛着他那警帽玩。

“哥,车给你放这,我走了啊。”

庄玠关上车门,犹豫了一下说:“你开回去吧,这个点不好打车了。”

“那行,明早我来接你。”贺延挥舞着他的小警帽。

庄玠实在是被逗出了一丝笑,隔着车窗扑进去,在那光头上摸了一把,把警帽给他压在头上:“赶紧戴好吧,跟个劳改犯一样,丢死人了。”

隔着一条街,青松垂柳的玉潭边,蒋危坐在一辆军牌红旗车里,一动不动看着马路对面。

快抽到头的烟夹在他手里,中指和食指间烧出一种暴戾的红。

q群※ 431634oo3 整理~2021-11-29 01:17:36

5

玉渊潭傍晚时分人不是很多,湖心有候鸟停泊,远处有几个外宾沿着湖岸散步。

这公园从前是金明两朝的皇家园林,在旧址上盖了国宾馆,专门给外交部接待各国政要用,80年代后对社会开放了,有些傍着自己那点身份地位的阶层,就爱把婚宴、满月宴、谢师宴等等大小宴会放在这边办。

庄玠穿过斑马线,走到马路边时猛地顿住

他看见了前面最不愿看到的那个人。

蒋危今天没穿迷彩,换了一条黑色的休闲裤,依旧踩着军靴,裤腿扎进靴筒里,两条像被特效拉长的腿随意交叠着,他新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庄玠。

“走啊,怎么不走了?”

庄玠在原地停了好几秒,才慢慢地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不是等你吗。”蒋危把烟拿下来,笑容倏地一收,捧着庄玠的脸将他推抵在车门上,低头就是一个堪称泄愤的吻,血从庄玠的嘴角淌下来,他拿手背蹭掉了,抬起头,拇指拨弄着被自己咬破的嘴唇,“人家都有伴儿,你让我一个人进去,这不合适吧。”

庄玠狠狠擦了两下嘴,拨开他的手:“天上人间,一晚上八千,男的女的任你挑。”

“没想到啊,你还挺懂行情,扫黄打非没少去吧。”蒋危拍拍他的脸,又低头在嘴角亲了一口,不阴不阳地问:“你喜欢那囚犯头?剃得跟个卤蛋似的。”

庄玠知道刚才贺延送他被看见了,越说越错,索性闭上嘴不说话。

蒋危又不高兴了,抓着他的手微微使劲,庄玠的手腕被攥出了一圈红印:“你来贺喜的还是奔丧的,笑一下能死啊。”

庄玠早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对此只当没听见,连多说一个字都欠奉,他低头穿过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眼里带着明显的厌倦,地砖的折光在肩上错落有致。

蒋危从背后勾上去,咬着庄玠的耳朵说:“晚上再收拾你。”

晚上这一桌办得相对简单,没有太复杂的流程,来参会的大都是些至交好友,新人换了身中式礼服,穿梭在各桌之间敬酒。

看他两人进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蒋危把庄玠拉到最里面,恭恭敬敬喊了声:“爷爷。”

蒋老司令竟然还没有走。

若说蒋危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尊敬的人,算来算去只有这位老爷子。蒋司令生的儿子没管教好,当年上山下乡插队,蒋危的爸爸下放到地方本来想混履历,结果惹了一堆事不说,还搞出个外室。老爷子一气之下跟儿子断了关系,等嫡孙一出生,就叫警卫员接回大院去,养在身边,用部队里训新兵那套标准严苛要求,绝不教出第二个混账来。

蒋老司令坐在上席,双眼因年迈而显得浑浊,却依然沉定地望向门口,透着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他轻轻招了招手:“庄庄,你来,到爷爷这来。”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蒋家和庄家算是世交,从土地革命时期一直到解放战争结束,蒋老爷子做司令,庄老爷子是政委,一个战壕里扛步枪背过命的交情,蒋老司令对庄玠比亲孙子还疼。

“小恒他们几个说你不肯出门,爷爷昨晚就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听人说你值班。”蒋老司令拉着他的手,声音很慢,带着慈和的笑,“果然你中午没来,就等了会儿,你有三年没回咱们大院了,也不知你过得好不好。”

庄玠想起昨晚是有个未接来电,手机在地毯上疯狂地震动,夜色沉醉得令人窒息。

他不敢去细想没接到电话的原因,手指在袖管里攥着衣角,指甲因为用力泛起青白色,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爷爷,我……我值班。”

“好孩子,爷爷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蒋老司令转过头,看向蒋危,责备道:“跟小庄学着点,少干那些横行霸道的事,还有,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蒋危斜了庄玠一眼,似笑非笑:“哦,我也值班。”

蒋老司令摇摇头,懒得再和这个不省心的孙子多说,拍着庄玠的手叮嘱:“有空回来看看,老政委两口很想你。”

庄玠险些忍受不住落荒而逃。

蒋老司令毕竟年纪大了,出来时间一长就显得力有不逮,略微说了几句,警卫员扶着出去,上车前还拉着两个最疼爱的小辈的手,嘱咐他们要添衣,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

庄玠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目光,那双眼里承载的东西太多,赞誉,骄傲,慈爱,他在背离光明与坦荡的路上越走越远,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期许。

婚宴到尾声时有一道庸俗而甜蜜的程序。

千百盏水晶吊灯齐齐熄灭,只留下暖橙色的氛围灯,电子荧幕上播放着新人一路走来的vlog,从相识到携手,历尽千帆后的结缡,酸甜苦辣到了此刻都是甜蜜。

一室昏灯里,新人在台上饮交杯酒,所有光束汇成圈投向高台。

庄玠靠着椅背发怔,目光虚浮在空中的某一点,毫无目的地看着,蒋危端着酒杯站在他身边,冷不防俯身下来,一手撑着椅背,抿了小半口酒含住他的唇。庄玠偏头想躲,一只冰冷的手伸进他的衬衣,在背脊上轻抚,这个吻史无前例的温柔,引人沉沦。

他们在高朋满座里唇齿相缠,在满堂宾客中旁若无人。

蒋危在这一刻忽然极度渴望某种仪式,渴望拥有法律上的认证,渴望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可以在阳光下毫无顾忌地宣示爱意,但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与这些美好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