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柔情蜜意地厮磨了一会儿,庄玠冷着脸把他一推,换了墙上另一件外套,深黑色的斜条纹长风衣,罩在那件警服外头,衬着一张刚用温水洗过的白润面孔,显得越发疏冷。

“吃完饭再走。”蒋危怀里一空,声音也跟着沉了沉。

“上班要迟到了。”

“那也给我吃完饭再走!”蒋危有点急了,庄玠冷淡的态度让他感觉不到家的存在,两个人就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他一急就忍不住发火,什么脏话浑话都一股脑往外倒,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没人敢逆着毛捋,“八点上班这才七点,急着去找哪个师兄师弟一起吃,你给我走一个试试!我让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只见庄玠转过身来,一双眼黑得宛如四点的夜。

“你让我怎样?脱了这身警服,还是再被你关起来,弄进医院?你蒋团长都能在市区随便掏枪捅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庄玠转身走了,门板摔得震天响。

蒋危气得头顶冒烟儿,觉得自己特傻逼,大清早跟保姆一样出门遛狗,跑六公里到护国寺去买庄玠爱吃的豆腐脑和烧饼夹肉,生怕饭冷了一路捂在怀里,回来还得不到一个好脸。

西米露在他脚边嗷呜了一声。

蒋危生了一阵气,把饭统统塞进垃圾桶,转去厨房拎了块生肉丢进狗盆。

鲜肉明显比昨晚的羊杂香,西米露吃得直吧唧嘴。

*

庄玠还是去晚了。

到分局的时候楼道静悄悄的,阳光斜照在墙边那排绿萝上,枝叶的影子摇曳生姿,会议室里正在开会,隔着薄薄一扇门板,隐约能听到里面局长严肃的声音。

“9·22版纳特大毒品枪支制造案回顾,这三年来,在公安、特警、解放军等多方努力下,主要嫌犯已经落网,案件却迟迟没有侦破,原因在于证据链的残缺,由此案我们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涉案的省部级干部一人,正科级警员五人……”

庄玠靠着墙听了一会儿,回到三楼的办公室,给窗台上的绿植换过一遍水,开始看卷宗。

一个小时后,外面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似乎已经散会了,等声音差不多歇下来,门推开一条缝,一颗锃亮的脑袋探进门缝:“师哥。”

“贺延,进来。”庄玠抬头瞥了眼,目光定住,片刻后开口:“怎么把头剃了。”

“别提了,昨晚上跟人在路边拼酒,烤肉摊火星子蹦上来,差点给我烫出两个和尚疤。”贺延偷摸进来,关上门,“头发缺一豁儿太难看,我就给推光了,帅吗?”

庄玠:“……像个劳改犯。”

贺延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把藏在背后的豆浆油条堆上桌,笑嘻嘻的,明显有事相求:“师哥还没吃早饭吧,刚出去买的,还热乎呢,孝敬你。”

早上没吃饭确实有点胃疼,庄玠扒拉着袋子,抱起豆浆吸了两口。

贺延看他吃开了,就拖着椅子凑过来,絮叨着:“师哥刚去会议室了吧,我在后门边坐着,一听脚步就是你。开会没通知你是刘局怕你担心,现在也没证据说庄部长……反正我可是向着你的,咱们分局上下都向着你!”

庄玠咬着吸管,顿了顿,眼睫长长地垂下来:“没事,直系亲属,没停我的职都算好了。”

“谁敢停你职,那我也不干了!今天的案子爱找谁找谁去。”贺延一拍桌板,桌子上那盆蝴蝶兰都震了震,“你要不想干也成,什么时候转行了告我一声,去哪我都跟着……”

“你今天不是找我看案子……快走吧。”

庄玠忍无可忍地抓起警帽扣在那颗光头上。

贺延请他帮忙的是个小案子。

入室杀人,嫌犯逃到了延庆那边山里,需要跨辖区搜捕,按理说侦破没什么难度,贺延一定要拽上庄玠,一来是怕他最近不能插手刑侦憋出毛病,二来嫌疑人的定位就在当年9·22案的案发地,9·22案是西城分局一次重大损失,也是庄玠的心结,他想自己弄清真相,但是一直被隔离在调查行动之外,连卷宗都摸不到。

下来的时候贺延本来想开警车,没想局里几趟车都出勤了,庄玠把自己的车钥匙扔过去,说了句开我的,然后熟练地拉开了副驾的门。

上车后他给李恒发了个消息。

发小的婚礼自然要去,但庄玠不想跟蒋危一块,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好讲排场,婚宴一般会办中晚两桌,蒋老司令要致辞,蒋危必然会跟着家里吃中午那席。

他跟李恒说单位有事,晚上过去,李恒爽快地甩过来一个地址。

一路吉普换高铁,到延庆就用了大半天,那边分局的人把他们接上,简单对接一下情况,就载着两人往海坨山去调监控。

开车的片儿警一路跟他们闲聊。

“我们这边两三年没出什么大事了,延庆天高皇帝远的,犯小事的不会来,干大票的看不上,一个典型案例局长能讲三年。就等会要去那个山,三年前你们局和特警押着人打那儿过,就是版纳那个什么特大案的红通嫌犯,结果走到半山腰,车突然就爆胎翻到沟里……”

“听说是押解路线流出去了,同伙在对面山口架着狙,还提前在山下头铺了黑火药,车翻下去就炸,车上几个警察当场给烧成灰了,还是你们局的精英呢……后来公安部负责这事的领导都被带走了。”

小警帽儿操着一口北京腔,评书似的说个不停,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贺延去年才毕业,进局晚不知道这事儿,听得格外认真,庄玠始终把脸对着窗外,看层峦起伏的青山从眼前滑过,袖子里的手指攥得青白。

到分局有个科长来接。

贺延握过手,拍着庄玠的肩膀介绍:“我师兄,西城区连续四年优干,他们那届唯一一个拿到公费留学名额的,办案可利索了。”

那科长的笑容一时有些僵,庄玠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心出了层汗。

公安系统的人,就算没听过他的名字,他爹的名字总听过,先是年纪轻轻青云直上的副部长,然后是牵涉进暴恐案的问题干部,9·22案迟迟不结,说是军委在压证据,外头都猜测是庄部长那老红军的岳父插手了。

“小贺,这个案子是你对接的,监控只能你去……”科长擦着汗解释,眼睛还频频偷瞄庄玠。

“知道,我师兄来给我开车。”贺延一摆手,按着庄玠的肩膀使眼色,“那师哥你在这等着,上他们办公室,喝杯茶,我很快回来。”

庄玠点点头,手插进风衣口袋里,面上毫无异色。

贺延去了两个小时,时间长得令人怀疑延庆分局的办事效率,就在庄玠忍不住伸手看表时,贺延提着个纸袋子推门拐了进来。

“师哥,走。”他背着那科长使劲挤眼睛。

庄玠看了半天没看懂他想表达的意思,索性不想了。俩人被送到车站,回了市区,直到坐上那辆拉风的吉普车,贺延才把文件袋一丢,拍着方向盘笑眯眯问:“回支队?”

庄玠看了一眼表,“晚上朋友结婚,送我去吃饭那吧。”他报了个地址,又问:“你干什么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