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蒋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小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想做什么就直接做了,很少会过问别人的意愿,蒋老司令把他当命根子疼,想要什么都满足,旁人忌惮他的家世,即便军区大院那些发小也都是顺着他来的。

在处理与庄玠这段感情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抢过来就好了,他在庄玠心中的形象已经坠崖式直降,也没有什么挽回余地。他亲手抹杀了少年时的一切,用对待普世众人的手段去对待最喜欢的人,最后朝着错误的方向一路走到黑。

直到他在庄玠的精神图景里,看见了曾经那样称得上美好的回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庄玠心中有过这么正面的形象,有过能与他并肩站到一起的资格。

在耳麦里听见基地要进入自毁程序时,他第一次觉得命运可以这样捉弄人,不愿给他重头再来的机会,他还有那么多想法没来得及实践。

蒋危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听到庄玠跟他说话才回过神来。

“……我想进入你的精神图景。”庄玠垂着眼睫,鼻梁上的细汗盛满了日光,“构建联系,帮我分散一下注意力。”

“好,好。”蒋危立刻应下来,哪怕是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让他高兴一晚上。

庄玠调整了一下呼吸,正准备开始时,想了想,又说:“把眼睛闭上,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

蒋危立刻乖乖照做。

庄玠这才阖起眼,集中精神力开始构建联系,这次他选择的方式很温和,蒋危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就成功了,但庄玠只在他的精神图景里待了两分钟就退出来。

“对不起……”蒋危好像意识到了问题,手忙脚乱地解释,下意识要睁眼去看他的表情,“我努力控制一下。”

“不要睁眼。”庄玠皱着眉提醒。

蒋危刚掀开一条缝的眼皮又合回去,对自己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感到十分抱歉。

“你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的思路走。”

蒋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从前都是他主动去握庄玠的手,只能摸到骨骼的棱角,每一根骨节都在试图挣开他,第一次被庄玠握住,他才发现那双手也可以变得很柔软,皮肤细腻得像一泓泉水,渗入毛孔,清凉舒畅的感觉流遍全身。

进去之前,庄玠好像听他嘀咕了一句:“刚才你不肯开枪,我都恨不得一枪崩了那小子,现在看来他也算功德一件了。”

庄玠原本构建好的世界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他想起了八岁那年一桩旧事。

大院操场后面的槐树下,两个小孩并排坐在花台上,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抄作业,钢笔在作业纸上刷刷蹭着。蒋危用老中医都辨认不出来的狂草字飞速写完作业,把本子一扔,跳下去。

“下来我带你出去玩。”

“不去,五点要练散打。”

“咱俩玩警察抓坏人,你演警察,我演坏人,我给你拿我练练手。”

庄玠犹豫了一下,两条腿慢慢伸直站到地上。蒋危把他拉到空旷处,微微弓起身子,做出防守的姿态,特别大气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来,朝这打。”

庄玠攥起拳头,刚挥出去又收回来,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不行,你不是犯罪分子,我打下不去。”

“打着玩你怕什么,你打人能有多疼?”蒋危满不在乎地甩了下头,“要不行你换这边打。”

庄玠坚持道:“我爸爸说过,《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第二条规定,制止违法犯罪行为才可以采取强制手段,你是好人,我不能打你,我还是回去打沙袋吧。”

蒋危一听急了,生怕他转头走掉,撸起袖子就扑了上去:“磨磨叽叽干什么,先给你一拳看你还不还手。”

等把人扑在地上蒋危才傻眼了,挥拳头这事对谁都无所谓,对着庄玠就是不行,那么细皮嫩肉像雪搓成的一个人,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但是话都说到了,他要不动手人就走了!人只有逼急了才会爆发无限潜能,瞬间蒋危脑袋里灵光一现,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家保姆经常看的那部韩剧,他学着韩剧里的人,反手就把庄玠的衣服给掀了起来。

紧接着局面朝着庄玠不可控的方向偏离了下去。

精神图景里的回忆完全是沉浸式的,蒋危压着小时候那个人,魂都要跟着手心里细腻的触感一起走了,还没想起后来发生的事,就被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甩起来,猛地抽在了脸上。

“……”

这一下把他带回了现实,庄玠正按着衣角皱眉瞪着他。

一看他醒了,庄玠立刻转过身去。

蒋危没工夫细想那尾巴从哪冒出来的,凑在他背后苦苦哀求:“哎……别生气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这几天我还帮你养宠物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睡觉。”庄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蒋危沉默了一下,手伸到他腰间,试探性地停留了一会儿,片刻后伸过去把人圈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Θ群 431634003 整理~2022-01-19 23:15:20

36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救援没有如期而至,黎宗平这个基地是趁着夏天回温建的,冬季大雪把山口封死了,重机械根本进不来,要先清雪开路。

白遇河跟领导汇报了一下情况,急得蒋师长在电话里骂娘。

蒋危一直试着跟庄玠说话,地下就他们两个人,需要干点什么对抗失温,庄玠刚开始还恹恹地闭着眼睛不肯听,慢慢也习惯他在旁边絮叨了,听他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往事,偶尔还会回应几句。

那天晚上蒋危把压缩饼干从包里拿出来时,庄玠突然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看了半天,淡淡说:“头发长了。”

蒋危拿着撕了一半的包装袋,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啊,两个多月没理了。”

蒋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孩子头发不许留长,前不过眉侧不过耳后不及领,蒋老司令见不得人脑门上飘几根毛,嫌那看起来贼头贼脑的像个二流子。蒋危抗争过好几次,好不容易留长了点,就被老爷子按到水池里一把给推光了。

于是每月有那么几天,蒋危得顶个锃亮的大脑袋灰溜溜去上学,周围那些小弟躲着不敢见他,只有庄玠在校门口撞上了,会故意摘下帽子,装模作样地吹一吹刘海然后撒腿跑掉。

“现在不用羡慕你了。”蒋危拎起落到眼睛上的头发,试着吹了一口气,“以前你老在我面前显摆你那两撮毛,真想给你逮住一剪刀绞了。”

庄玠轻哼了一声地扭开脸去。

蒋危在那摆弄他那因祸得福长出来的头发,说:“回家你给我理一理吧,拿剪刀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