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瞧见了悬剑宗派来的人是你……原来是那畜生出卖了我。他要以我首级为你铺路，使你登浩然盟主之位师出有名，而他便可洗手退隐，自此安坐幕后。”

凌云不不自觉的别过了头，道：“所以……”

沈明烛忽然抬手，一把扣住了凌云的手腕，忽而低声道：“我原是想杀了你的。” 又叹息一声：“可谁叫你长得太好看？我实在是忍不住。”

凌云登时哑然。

沈明烛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色令智昏。那日你掀开车帘，我一眼看去，月色落你身后，那般冷俊孤傲……实在是叫我情难自禁……过错，过错。”

听他这样夸赞，凌云心中竟莫名泛起几分微妙的快意，但这点快意尚未来得及品味，便被他自己重重掐灭，面色一肃，冷声打断道：

“少说这些无用的还有什么事情，老实交代。”

沈明烛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又开口道：“嗯……别的倒也没什么。我们一路走过来，所见所闻又不能作假，只能怪他自个儿没擦干净屁股。”

这些话，凌云确实无法反驳那些污浊与龌龊的事情自非虚妄，若非经年累积，又怎会处处透骨生恶？

沈明烛道：“还有……就是昨夜我在房中说的那些话，是刻意说给你听的。”

凌云一怔，眉头微蹙：“你怎知我在外？万一不是，你岂不是……”

沈明烛嗤笑着打断了他：“你酒醒的时候，他都死了一个时辰了有一种秘术，唤作“阴阒大法”，是南疆赶尸人常用的法子……”

他说着还一边比划起一些乱七八糟的手诀，手肘一抬，指节一拧，动作看着倒像是犯了痉挛。凌云脸色一黑，一把扣住他腕子：“你不是经脉尽断了吗？”

沈明烛舔了舔唇角，笑意里带了几分邪气，食指与拇指轻轻一合，慢悠悠地比了个圆形。凌云不解他的意思，却看他的舌尖缓缓探出，轻轻舔过圈中的虎口：

“这可就要多谢沉剑君阳气澎湃、精纯无杂……被你灌了这么久，我这一身残破的经络，也顺带冲开了几条旧堵，更胜从前了。”

闻言，凌云恍然早听说魔教中有一门密宗功法，乃以阴阳合欢、采阳补阴为引，助人塑内力修行。他素来不信这等邪门歪道，只当是江湖传言。可此刻细细回想沈明烛一路的异状，似乎也唯有这一说能说得通了。

只是……只是……

凌云复杂地看向了他。

沈明烛道：“该说的都说了，你若还恨我，那我也无可奉告了。”

凌云沉声道：“你还没说，你是如何同朝廷搭上线的！”

沈明烛挑了挑眉，语气从容：“我从未与朝廷私通。事已至此，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

萧竹半生做事小心，不曾留下过勾结魔教的把柄，而他身为魔教左使，朝廷纵然有意在浩然盟里安插钉子，也绝不会想到他的头上。只是浩然盟的声势那般浩大，四海论武更是江湖第一大会，朝廷断不会视若无睹果不其然，就撞到了一块儿去。

凌云仍有些恍惚，根本难以理解沈明烛所言。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老天若开了一扇窗，便也要关上一道门。凌云这样的人，性情刚正不阿，在习武上天赋异禀、自然也在权术上一窍不通。

若说萧盟主做错了什么，恐怕就是把这位徒侄的剑招当作了他全部的模样。

沈明烛从床上爬了起来，身形一掠，连半点尘土都未惊起。装了半路，他终于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功夫，确实漂亮。

窗外细雨未歇，檐下水珠连绵而落。沈明烛立在门前，雨声将屋中衬得格外寂静。他似是早已决意离去，却在踏出门槛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仍立于原地、眉头紧锁的凌云。

沈明烛道：“好了……沉剑君，多谢你这一路照看，是时候也该说再见了。日后若还有缘相会……可别拔剑杀我啊！”

凌云蓦然起身，朗声道：“你要去哪儿！”

沈明烛摇了摇头，笑道：“谁知晓明日之事呢？”

说罢，他转身就要踏出门槛。

此去一别，江湖南北，恐再无相逢之日。

凌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怨恨吗？为了他，自己背弃师门重任，成为了浩然盟的叛徒。不，不对……他早晚会看破浩然盟伪善的面皮，早晚有一日也要与师伯刀剑相向。

与其说是为了他，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是不舍吗？为了他，沉沦于欲海情潮，任予取予求，最终落得被蒙骗的下场。不，不对……除去襦宝楼中初次的蛊惑，一路风月，哪次不是自己甘心赴约。

与其说是为了他，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可若真弃尽前尘，随他而去那一腔执守的正义，又算什么？那宗门十数载的教诲恩养，又该何以为报？他素来将“道义为先”四字挂于唇齿，难道终究不过是用来苛责旁人、安慰己心的虚言，到自身便可弃之不顾，任情而行？

一念至此，凌云终于得到了答案。

“唰”

沈明烛猛然回首，登时面色惨白，惊叫一声！

只见凌云立于血泊之中，右侧袖下空悬，鲜血自断臂处喷涌而出，沉剑与那尚余余温的断肢一同坠落于地，发出两声重响。

曾经的剑客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道：“我和你一起走。”

话落，身形一晃，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十八章

沈明烛斜倚栏杆，眼瞧着屋中走出一名红衣女子，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那女子掸了掸手上的药粉，随口道：“命是捡回来了……也亏得他底子结实，再加上你还算懂些医术。换作寻常人，这一刀下去，早就去阎王殿上喝茶了。”

此人正是人称“鬼手”的毒医望青岚，亦是与沈明烛齐名的魔教右使，许多江湖中臭名昭著的奇毒，都是出自她的手笔还有传闻她与百草谷的神医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实在是令人唏嘘。

沈明烛抓了抓头发，烦躁的说道：：“谁知道他会忽然发疯砍了自己的一只手，唉……这下我真成罪人了。”

望青岚斜他一眼，调侃道：“你杀了教主，怎么能算罪人？朝廷没给你发个牌坊，实在是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