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个方向也不是我,对吗?”金向棠观察他道。
任锦欢点头,说了答案:“我想去秦恒老师那边。两年前刚来的时候,我就很想去。”
校招投简历时,他的第一意向是秦恒所在的行研部,群面时见到这位部门老大,平易近人,从谈吐便能感觉出其极高的修养和阅历,最重要的是,秦恒的性情他很喜欢,对于工作,他更看重带领自己、帮忙指路的老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面试过程他自认发挥不错,但接到录选结果,得知最终要去的是作为第二意向的文延部门。拿到offer是件开心事,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人的贪婪大都如此,即使给自己安排多个选择,但最想要的永远是第一选择。他那时想,是不是因为能力没达到对方标准,所以才没要他?期望太高,多少有点受挫感。
“你之前谎称自己会德扑是因为听到秦恒老师也会来?”金向棠想起当时细节。
任锦欢默认,随后道:“几个月前就听说秦恒老师会收拢所有分析团队,所以想着正式去之前和他拉近关系认识下,但现在海外部分归给你,我不可能把我团队抛下,一个人去那边。”
金向棠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吃顿饭,非要冒着打牌赌输风险,这不像是你的思考方式。”
这句话等了半晌才见回复,任锦欢微微蹙眉,似有隐忍的羞怯,最终低声道:“我怕秦老师看不上我。”
金向棠略感意外,他以为对方凭着那些优势红利向来是得意的、自负的,没想到也会有这般露怯的时刻,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任锦欢见他沉默不言,等不到明确结果,心中便有些不安,于是上前靠近一步,间距的减少让金向棠重新注视他,只听道:“还有一个坦诚,我并没有把你放在备选位置,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留给我,我把所有筹码都赌在你这里了,所以,你可以再帮我一次吗,向棠……学长?”
“你这人……”金向棠一时语塞,而任锦欢只是不解看着他,觉得也没说错什么。金向棠阖上双眼,忽然无奈笑笑:“不熟的时候就喊金总监,生气的时候便改Eric,一旦求人就开始叫学长了?”
任锦欢听出戏谑之意,心情也放松许多,道:“对上你,可能只有这一招才管用,你让我怎么办?”
“等你用完之后,是不是就会把人
“那你会帮我吗?”他再次问道。
金向棠扬起眉梢,若有所思道:“我考虑考虑。”
任锦欢弯起眼角,露出欣欣笑意。虽然对于贫乏语言体系的西方人来说,这个不是明确的Yes or No,但在中国人的语境里,这个就是Yes。
金向棠目送他回到对面的1001室,在他走进去时,又忽然叫住他,任锦欢回头,见金向棠倚在门边,双手抱臂道:“我之前说过,我从来不做白费力气的事情,所以帮忙的代价总有一天我会讨来的。”
并不明亮的壁灯在墙上划出晕晕的橙黄扇弧,一缕逃跑的微光擦过金向棠衣物边缘,他本身便是气质长相极佳的人,这半晦半明的氛围又为其增添了一笔留白,像在含蓄地留情。任锦欢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握紧门柄,说:“好啊,那你尽管来讨。”
露水姻缘>>13
自与金向棠说好之后,任锦欢便没再去忧虑外派一事,这并非源于所谓的“疑人勿用,用人勿疑”,而是他对金向棠能力的绝对相信,对方就像学生时代中的标杆人物,是所有难题的试金石,在团队中能给人带来无上安全感和信心,但这样的人,日后成为自己上级会是什么情形,任锦欢忽然有些紧张,他喜欢聪明人,因为交流不费劲,懂得彼此界限,金向棠是这一类型,但又有点不同,两人像在天平两端,各怀鬼胎地加砝码,因为都不想自己输,所以意外地保持一种平衡。
平衡是世界上最美好、最有趣的模式,如果成为上下级,这种关系势必会打破,任锦欢多少觉得有点遗憾。
至于文延和杨争两边,这几天也没消停。听说文延每日都去人事会找校友帮忙,而杨争已经给任锦欢提前发来新组的资料文档,借着答疑解惑名义增加聊天频率,十分在兴头上。任锦欢点开那些介绍,和迄今为止的工作经历毫无关联,这也是他不想去杨争部门的一大原因,但凡有悖于他的职业规划,但凡有损于他的漂亮简历,从来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时间再次来到周二,任锦欢特地将金向棠置顶在聊天列表顶端,还设了一个特别提示音,但一天下来,提示音也未响起,反而等到时露一泼冷水:“金向棠那边你彻底去不成了。”
任锦欢看着文字,心底忽地一沉,如坠冰窟,即使这两周意外不断,但他尚且抱有希望,可此时此刻,这条消息完全堵绝了他的生路。
然而,就在他心神将乱时,时露又发来一句,仿佛刚刚纯属戏弄:“但是秦恒老师把你要过去了。P.S.人在电梯,信号不好。”几乎是同时,一个很早之前设置的特别提示音响起,是秦恒,对他道:“小锦,向棠和我商量了下,海外分析还是归我这边,想问下你愿不愿意过来?”
两小时前,休息室,金向棠将新泡的西湖龙井倒入杯中,轻轻推给对面长者,道:“德扑的人情我还清了,这个结果您还满意吗,秦恒老师?”
秦恒吹了口茶水热气,乐然道:“你策划得这么周全,我想不满意都不行。”
几周前,任锦欢被拟为外派人选时,秦恒便找到金向棠,让他帮忙探下对方意愿,是否有意来自己这边,“您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金向棠当时道,秦恒则答:“我如去问,身份上会无形压他,他肯定不会拒绝,但就不知是真是假,我不喜欢勉强,做事选人还得心甘情愿为好。”
金向棠回忆当日情景,道:“既想要人,还不想显得自己抢人,你们怎么都一个样,专门使唤我来出坏主意,自己则两全其美当个好人?”
秦恒没正面回答,只说结果:“你最后不还是办了吗,不然杨争那码怎么算?”
白天会上,文延杨争僵持不下,最后秦恒出来当了和事佬,顺便和和气气将任锦欢要过去,他资历高,所以文杨两人也都无话可说。金向棠在一旁早就看出文延心思,他是宁可把任锦欢派到其他任一处,也绝不能让给杨争,既然这样,就先让杨争和他斗一会儿,吸引炮火,但光是如此可能还不够,深圳必须有人去,所以金向棠几天前找了曹旭,让他替自己出面“劝”走一个“前朝旧臣”手下去深圳,也算杀鸡儆猴,让曹旭以后老实点,甚至最后,因为金向棠帮忙补齐外派人选,不知情的文延对他态度有些转变,还跟他道谢,金向棠也大方坦然接受了。
“怎么算?”金向棠笑道,“当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不能算成我俩狼狈为奸吧?”
秦恒听得乐呵,笑着笑着慢慢回忆起旧事:“其实小锦当初面试时我就有心要他,但那会儿文延也看中了,我见他俩同乡,就让给文延了。”
“那文延真是做了回大恶人。”金向棠无关痛痒评论道,“之前吃饭时,我就觉得秦老师你对他有些不同,怕他一个人受冷落,主动抛给他话梗,甚至后来打牌还帮他垫付,拆我的台。”
“你计较了?”
“哪有。”金向棠无奈道,“他可不像表面那样,我担心秦老师你也被骗了。”
秦恒想了想,颇为认真道:“小锦是什么样的人,我其实心里清楚。”
金向棠了然道:“那还是您厉害,我来公司快俩月,难得碰到一个明白人。”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是为了让小锦来我这边,所以放弃了那300人的海外分析团队吗?”秦恒问道。
金向棠笑说:“当然不是。我初来乍到,也想认识下各个分析团队老大,从合作关系入手会更好点,另一方面,专业人干专业事,我下面已经有产运、研发那些,再多可能精力也不足,还是交给秦老师你更靠谱。”
秦恒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成人之美才愿意吃亏一回。”
金向棠顿了顿,低首看着杯中水面上的最后一根茶叶沉到底部,才缓声道:“可能也有这么一点因素。”他接着说:“秦老师你这么看重他,我也相信你的眼光,期待和他之后的合作。况且,这次让步对我来说算不上吃亏,古有‘三斛珍珠买娉婷’,我现在牺牲300人,如果能换得一个‘娉婷’,也不亏。”
秦恒看着他,思量后试探问道:“你和小锦之前真的不认识吗?”
“上次不是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吗?”金向棠端视他道。
“那次你犹豫了,这次你也没直接说结果。”
见对方戳破真相,金向棠靠在椅背上,懒懒笑了笑,也不遮掩:“我和他是有一点缘分。”
“什么缘?”
停顿两秒,金向棠徐徐道:“按照今天的汇率来算,加起来差不多五百元。”
调整之前,任锦欢与手下聊了一圈,如果仍想留在原部门也会尊重意愿,战研的风格毕竟和这边有差,但最后大家基本都选择去战研。任锦欢之前比较担心江耀,因为人是他当初亲自面试招来的,有些情谊在,想让他跟自己一同,但又觉得江耀能力更偏向模型算法方面,怕去了那边不适应,所幸江耀是个率直性子,没在乎这些,只说,老大你去哪我也去哪,任锦欢便放下心来。
当然,离开前少不了和文延吃餐饭,晚上,文延惆怅满怀说着不舍,说着两年的点点滴滴,甚至说起儿子Steven,“你送的那套儿童超人服他很喜欢,他还总问你怎么好久不来家里和他玩。”可这些肺腑之言无法打动任锦欢,文延令他不舒服的点就在于总是模糊边界感,试图把关系弄得不明不白,他不喜欢这种,和一个离婚有娃的上司纠缠是件蠢事,不符合他的生活美学。但这餐饭他到底还是顾忌彼此情面,陪文延到最后,然后叫了车,把人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