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的时间太长了,狗也会抑郁的。”庄玠想起西米露八个月大的样子,那时候才多小啊,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蒋危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落,连忙宽慰道:“再等等,外面事情一结束,就能回去了。”
庄玠把脸转向远处的山岭叹了口气。
天渐渐暖和起来,他只穿了一件纯棉的白衬衣,纽扣松了两颗,袖子挽到手肘,山风吹来时单薄的布料整个贴到了身上,空气里漂浮着沐浴露淡淡的香味。
蒋危跟他挨得很近,几乎肩靠着肩,春天所有的美好都在这一瞬间集齐了。
在这种极度的幸福状态下,精神体突然不安分地溜出来,一条硕大的尾巴,黑白间色,直直立起来耀武扬威地招来招去。
庄玠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国安是管国家安全的,任何对公共治安有威胁的东西他都管,像他们这种,随随便便能控制人的意识,或者变成一条狼到处乱嚎,那都得被国安列为重点监控对象的,搞不好得给你关一辈子。
“快收回去!”庄玠急得轻拍那条尾巴。
“你别摸,一摸更回不去了。”
蒋危有点委屈,他是真不想在这场合冒出傻傻的求偶一样的动作,但精神体这玩意儿由不得他控制,他又不是精神力特别强的人。
“要不你还是抓着吧。”蒋危憋了一会儿,没忍住道,“过一会儿说不定就好了。”
庄玠当然知道他这个“好了”是什么意思,脸色变了变,突然抱着狗站起来,扭头就走。
自从住到国安这边以来,庄玠对他的态度平和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检举成功,蒋怀志已经注定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父辈的恩怨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兜兜转转,他们好像又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候,温和而不亲近,无非是陌生的世界里两个能说上话的人,庄玠不反感他的接触,也不抗拒跟他交流,有时候甚至会跟他讨论西米露下一顿吃什么,但只要蒋危靠得太近,有任何一丝逾矩的苗头,庄玠还是会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
蒋危用了二十年走进这个人的生活,当然可以用第二个二十年来修补、缝合,把自己打碎的东西捡起来,也许到下一个二十年,他们还能像十七岁一样勾肩搭背地回家。
但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年呢?
蒋危有时候会想,如果告诉庄玠,自己主动递交了父亲的罪证,选择和他站在一起,是不是能把这个漫长的二十年缩短一些?
但他不想主动说这件事,显得像道德绑架一样,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必须原谅我,继续跟我好,没那个必要。他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只是为了庄玠,而是利弊权衡下选择的对他们家风险最小的路。
所以蒋危还是选择闭口不提。
他们的爱情始于一场粗暴的强迫,好像缺失了心动、告白、追求的过程,潦草地开始,狼狈地结束,前半生从始至终兵荒马乱。
既然选择了重新来过,那就让过去的最好全部过去,不管好的坏的,都不要带进新的人生。
那天一直到晚上庄玠脸色都不好,蒋危以为是自己惹到他了,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晚上吃饭的时候都只是用公筷给他夹菜,不敢越雷池一步。吃完饭也没多留,就准备开车回去。
庄玠有些无奈,看着他那幅模样,突然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明的感觉。
以前蒋危是什么样的人呢,枪有多狠,心有多硬,行事只顾自己开心,有时候庄玠在床上疼得喘不上气,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就像冰冷的西伯利亚养出的冷血动物,凶狠,残暴,不达目的不罢休,才是他的本色。
当看到野性被驯化时,庄玠心里有种难言的悲伤。
其实他完全不是因为蒋危的话生气,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庄玠就越发焦虑,国安侦办的事迟迟没有尘埃落定,让他也产生了一丝不安。
等待意味着不确定性,意味着未来可能产生的变故与偶然。
他知道国安办事的规矩,关进来两个多月,从没问过案情,连可能听到案件进展的场合也尽量回避,那天姚主任来找他例行谈话,庄玠第一次主动提起:“事情结束了吗?”
姚主任捏了捏鼻骨,面带淡淡的忧色,“还没有。”
庄玠想问什么,想起保密条例又住了嘴。
“姓王的这几天都没动静,照常上班下班,但他有个海外账户支走了近三个亿的资金,这笔钱今天在洛杉矶被人取走了,他很可能在美国还有同党。”姚主任主动提了一嘴,神情有些复杂,“明天最后行动。”
第二天蒋危来得很晚。
政治部的人差不多都出动了,整座大楼空荡荡,西米露在走廊跑来跑去的都有回音。
食堂只剩一个做饭师傅,庄玠跟他两人简单吃了个午饭,吃完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跟西米露玩一个会嘎嘎叫的玩具球。
晚上八点多,姚主任带着手下回来了,过一会儿蒋危的车也开进院子。
蒋危今天穿了件风衣,从头裹到脚,直奔七楼东北角庄玠的房间,他一进门,西米露突然汪汪地叫起来,蒋危坐在沙发上,这才卷起裤腿,露出小腿肚上一条巴掌长的刀口。
庄玠只看了一眼,转头在床边那堆东西里翻找医疗箱。
伤口不深,血已经凝固了,放在战场上,这点伤蒋危都懒得管,眼下既然有条件,庄玠还是拿出碘伏棉签帮他消了个毒,边忙活边问:“怎么弄的?”
“政治部那帮孙子,带着枪撵人撵到防空洞了,突不进门,让我上去骗。”蒋危喊了一声轻点,在庄玠面前好像一下变得很娇气,“本来事儿都要成了,老狐狸突然起疑心,给我来了一下。”
“政治部抓人,为什么要你去?”庄玠还是没搞明白。
蒋危不说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庄玠懒得多问,随手把床上摊着的两本书收起来,手一指:“今晚睡这儿吧,省得挪腾地儿了。”
“真、真的给我睡这吗?”蒋危愣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蒙了。
庄玠正在柜子里翻腾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翻出冬天的厚被子,平淡地说:“我打地铺。”
夜里蒋危躺在他旁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便知道是因为腿不方便开车,庄玠才留他住一晚,那种开心仍然像海水一样把他的心脏整个包围起来。
谈话室的床只有一米五,不比他们家的床宽,稍微翻个身,就能看到庄玠裹着被子背对他躺着,窗帘缝里漏进来一缕月光,落在他漆黑的头发上,顺着鼻梁挺拔的轮廓切割开黑暗。
蒋危本来想喊他到床上来睡,想想庄玠打地铺就是为了躲他,万一自己一张口,又把人撵到外头去睡了,反而得不偿失。
他睁着眼睛,看了足足一个小时,等到庄玠呼吸平稳了,才轻手轻脚地把人挪到床上来。
蒋危以为他的动作足够轻,结果刚松开被子,就听见庄玠轻轻叹了一口气,蒋危以为他会生气,却听见他闷闷地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事情解决了吗?我不想再被关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