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滚烫的温度逐渐变得温和,贴着卓橦的手腕,也昭示着手掌主人的心绪已经平稳。卓橦说:“我是A区的医生,又不会跑。”

凌觉盯着手里与自己肤色形成明显反差的手腕,明明已经抓在手里这么久了,对方的指尖还是没有捂热,像块化不了的冰。那股还在灼烧他喉咙的疼变成了难言的钝痛,一种似乎是本能的亲近就要按捺不住,他想把对方抱进怀里。

“我不知道,”他看向卓橦胸前的名牌,“卓医生,如果松开你,我可能会立刻死掉。”他脸上带着笑,但卓橦从他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里看见隐隐的偏执。

耳鸣突然又袭来,卓橦的心脏微微一紧,刚要张口已经被身边的人揽进怀里,对方捂住了他的耳朵,压着嗓音急切地唤道:“医生”

卓橦陷在凌觉温暖熨帖的怀抱里一时无力起身,轻轻按了按凌觉的手心:“医生就在你怀里呢。”他抬起头,对赶来的同事摇摇头,指了下自己的右耳,“没事,有点耳鸣而已。”

他说完,耳朵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凌觉轻轻地按摩着他的耳廓和耳周穴道,刺耳的声音减弱,手指摩擦产生的沙沙声清晰入耳,没一会整只耳朵都滚烫发热起来。

卓橦的肤色很白,耳朵逐渐通红充血,两相映衬,晃得凌觉眼前晕眩。他动了动喉结,心想,要命,我想吻他。

“好了,谢谢。”卓橦轻轻歪了歪脑袋挣脱开。凌觉收回手,但仍然揽着卓橦的腰,将他扣在怀里。

“九年前,你有经历过雪灾吗?”卓橦开口。

“有。”凌觉立刻回答,他的心脏怦怦跳起来,“差一点死掉,被救起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我经历过雪灾,所以我们确实认识,是不是?”

凌觉看着对方,卓橦的眉骨线条温润流畅,凝眸时如一泓清水,似乎盛着一种并不尖锐却难以企及的冷淡情意。

“是,”卓橦回答,“但你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那么和我曾经认识的,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似的,飘落在地。

凌觉()

问诊结束,林姐抹了抹额上的汗水,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狙击手,笑着捣了下身边的卓橦:“小卓,这位兵哥哥天天都跟着你。”

“嗯。”卓橦点点头,“不好吗?很有安全感。”

林姐“啧”了一声:“你真的还是装的,人明显对你有意思。”

凌觉端起枪,从狙击镜中偷偷看卓橦。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滤镜,还是果真如此,火辣的毒日下,卓医生小小的呼吸起伏,嘴角微扬的弧度,都似乎簌簌抖落细碎反射着阳光的冰晶。他像一块冰棱,捂不热也晒不化,炫目得让人恍惚。

大家都很喜欢卓医生,因为卓医生是唯一一个每天都会来的医生。孩子们尤其喜欢他,卓医生的口袋里有糖,按时吃药的,帮忙照顾老人的乖小孩,都能得到一块糖果的奖励。凌觉舔了下上颚,觉得嘴巴里莫名苦涩。

蓝白相间的军车缓慢地行驶着,影子正好将前方的卓橦完全笼在一片清凉的阴影中。两天前的相遇后,凌觉对卓橦承诺不会冒昧纠缠打扰,但保护医生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凌觉认为自己公私分明。

凌觉的目光一直落在卓橦颈后一截微长的发梢上,他捏捏手心,幻觉般的柔软触感挠得他喉咙发痒。

到了岔路口,卓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凌觉的身体已经先理智一步打开车门,跳下车去,落地时溅起一片烟尘。

林姐已经回了营地,卓橦好整以暇地看着跟来的凌觉。

凌觉坦坦荡荡:“这一段路也不是很安全,卓医生。”

“过来。”卓橦对他轻轻歪了下头。

凌觉立刻两步走到卓橦身边,眸色明亮。

午间的休息室里很安静,卓橦放轻声音道:“昨晚你的父母正巧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这里的情况。”

凌觉眨了下眼睛:“他们还好吗?”

“嗯。”

“那就好。”

“你不打算......”

凌觉摇摇头:“暂时不要,我现在没法立刻回去,说了只是徒增担忧。而且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对不对?”

凌觉的父母找了凌觉三年无果,只能尝试接受儿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第四年他们领养了一个女孩,将凌觉的衣物埋葬进了空荡的坟墓之中。

卓橦没再说什么,窗外车轮碾过尘土,混着病人翻身时的沉吟传来,衬得午后格外静谧。

“卓医生,你要午睡吗?”凌觉忽然问。眼前似乎闪过蝴蝶般翩飞的光斑,他的思绪抓住一团模糊的画面。没等卓橦回答,凌觉已经拉上房间的窗帘,整间屋子笼罩在一片令人安心的昏黄之中。

“睡吧,半个小时之后我叫你。”

卓橦很久没有午睡了,早些年繁重的工作打乱了他的作息时间,即使在这里完全有可供午睡的余地,卓橦也没再拾起这个习惯。但或许是那天被厚重窗帘滤过的阳光温度与十六岁午后的太过相似,卓橦陷入柔软的困意里。

这只是一时幻觉的时光倒溯,并不会持续多久,进入梦境前,卓橦这样想到。但此后的每一天,一到午休时间,凌觉就会准时出现。卓橦也逐渐在太阳正当空时,在看见凌觉后就生出惫懒的睡意。

同样是在这些午后,凌觉将这几年的经历尽数告诉卓橦。群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整﹔理本﹂文

西岚山的居民相信,雪崩是雪神的惩罚。如果遇到雪崩,不要试图逃跑,即使侥幸从这次雪灾中幸存,也无法逃脱雪神的追踪,终会死于非命。凌觉的幸运在于,他遇见了一对刚刚失去儿子而心软的夫妇,凌觉的不幸在于,他被迫改换姓名,抹掉过去,虔诚的西岚居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骗过雪神。

陌生而高大的雪山对于彼时的凌觉来说不亚于一座巨大的牢笼,所有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被一把火烧掉了,或许是求生的本能保护着他,他接受了西岚居民的身份。

但凌觉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他被梦里模糊的身影折磨着。他是一棵空心的树,凛冽的雪山寒风吞噬着他的灵魂,但他的心脏会生生不息地冒出岩浆,烫出一块灼痛之地。为了离开雪山,二十岁那年,凌觉选择了入伍。

再后来的事情只被凌觉随口带过。

凌觉说:“卓医生,作为交换,我也想听你的事。”

“上学,成为医生。”卓橦简短地回答。

凌觉无意识用食指敲着窗台边沿,状似无意地问:“那......卓医生有谈过恋爱吗?”

“有。”

“对你好吗?”凌觉问。

卓橦顿了一下,轻声道:“都很好。”

似乎被一把攥住了心脏,凌觉一时没找到呼吸的节奏,在短暂的窒息里恍若溺进深海。先前做的准备尽数化为齑粉,凌觉捏紧窗台边沿,指节发红。他没有逃避,近乎自虐地继续问:“那卓医生也很喜欢对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