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中本有五口人,过得清贫,嫁去阿郎村前,娘亲抹着泪告诉她阿郎村轻女,但好在生活富足,让她忍忍就好。
荷娘说好。
但她不知道,有些是不是忍忍就能过去。
轻蔑、打骂,做苦累的活她都能忍,第一次怀孕时,张家没苛待她吃食,她想着,忍忍确实还能过。
但等孩子落地,发现是个女婴后,就是她噩梦的开端。
“怎么是个女的?”
她刚生产完,在榻没力气,听到张婆抱着孩子的语气,心头咯噔一下。
“婆、婆婆,我想看看孩子……”
张婆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他丈夫也很嫌弃:“没办法,到底是第一个,得留着,按照惯例就叫‘招娣’,让郎中来喂药,尽快准备生第二个。”
荷娘底下的被子还沾着血,腰部以下疼得无以复加,听到这话惊恐地睁大眼,然而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招娣半岁时,荷娘再度怀了孕。
这一次怀孕和生产都痛苦无比,险些去了她半条命,她痛苦摊在床上,听到张婆惊喜的声音:“是男孩儿!”
男孩儿小名虎子,因为生了男儿,荷娘生产后的生活好了不少,各类补药和好吃食都优先给她,但主要是让她养足母乳,好喂养虎子。
也因为生了儿子,张家暂时放过她,不再催着立刻继续生孩子。
荷娘第二次生产后精神状态很不好,好几次想直接掐死招娣和虎子,一了百了,偶尔在吃着热腾腾的食物间又会恍惚:啊,生了男孩儿就有好日子过,不必受痛,不必挨饿,男孩儿好啊,男孩儿……
窗边雀鸟鸣叫,荷娘猛地惊醒。
不,不对,男孩儿女孩儿都是她的骨肉,如果连她也认为生男孩好过女儿,那她跟给自己带来痛苦的张婆有什么分别!不,她不要变成张婆。
错的是他们,是整个阿郎村,不是她,也不是她的孩子。
她绝不能让两个孩子变成真正的阿郎村人。
她的丈夫张大早出晚归,而张婆儿子多,并不总在他们家,于是给了荷娘教养两个孩子的机会。
难得的好消息是,两个孩子异于常人的聪慧,一两岁便能把她说的话听进去,就跟她与普通人不同能听懂鸟语,她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天赋。
她教孩子仁义礼智,教他们识字,把雀鸟带来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在他们脑子里扎下名为善的种子。
虎子很亲母亲和姐姐,他曾给过招娣一块糖,不料被张婆看见,竟打了招娣一顿,于是他学会了偷偷给招娣东西,也学会了朝着奶奶撒谎。
他不喜欢奶奶,但为了让娘亲和姐姐过得好点,他对奶奶和爹撒娇,偷偷给娘亲姐姐好东西吃。
荷娘给他们起名。
“招娣,你以后不要这个名字,娘给你起名‘羽’,望你人生无拘无束,能像鸟儿那样自由。”
“虎子,娘给你‘佑’字,希望你得庇佑,也希望你庇佑姐姐。本来兄弟姊妹间该守望相助,但生在阿郎村,你就多帮姐姐一点吧。”
荷娘哽咽着抱着他们:“你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一定能。”
两人都很珍惜自己的名字,但阿羽和阿佑只能私下偷偷叫,不能让张家其他人知道。
然好景不长,阿羽四岁时,荷娘被迫再度怀孕。
她不想再怀孕,哭求张大,甚至下跪,然而都没用,得知再度怀孕后,荷娘精神濒临崩溃,开始寻死觅活,险些成功撞死,于是张家把她锁进小屋,将她手脚全部绑住,嘴里也塞上布条,避免咬舌,只在喂饭时松开,看得非常紧。
她觉得自己已然不是人了,阿羽在屋子外哭,哭声从石窗中传进来,阿佑不敢随时来看她,因为张家人一旦发现阿佑担心母亲,就会把他拉走,告诉他荷娘这是活该。
阿佑只能趁大人不在时来到屋外,在荷娘痛得垂泪时边哭边小声叫娘亲。
第三个小孩儿呱呱坠地,很不幸,她是生在阿郎村的女婴。
荷娘觉得哪里都疼,自己怕是撑不过去了,她昏死又醒来,迷蒙间睁不开眼,但听到了身边人说话。
“这个女儿溺死,试试她能不能进‘赐福阵’。郎中来看看贱内还能治不。”
“能治,只是身体难养了啊,即便养好,只怕也再不能生了。”
“什么,不能生了!?”
很快,她听到自己丈夫的声音:“那不救了。”
不救了。
荷娘想笑,也想哭,但她半根指头都动不了,女婴嘹亮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他们在做什么?她的孩子啊,可怜的孩子啊,何苦来人世遭罪……
张婆冷眼看着女婴在水盆中逐渐没了动静:“荷娘也快不行了,顺便看看她也能不能进‘赐福阵’,如果可以,也算没那么废物,派上点用场。”
小荷
疼到极致,叫也叫不出,便只剩麻木。
荷娘宁愿自己昏死过去,但她偏偏还有意识,她感到有人在她身上写写画画。
大约是真的快死了,她听见耳边有哭声、咒骂声,起先隐隐约约,而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荷娘在亡灵的声音中得知了阿郎村的真相,明白了“赐福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郎村重男轻女由来已久,约莫五十年前,其中一户人家从外收养了个儿子,那个孩子给他们长脸,成了修士。
修士自幼受阿郎村影响,以男人身份自豪,他精通阵法,收养他的人家寿终正寝,他以后也就不会再频繁来阿郎村,最后离开前,他思索着做点什么报答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