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们来了有人忙跑进里头通报,过一会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了出来,瞧着似乎等了挺久,但这人却没有一丝不耐,恭恭敬敬地道:“恭迎各位大人。”
覃皓之私下里与当地县令通信已久,二人算是半个笔友,只是一直不得见其面,听这不卑不亢的声音,覃皓之就觉得应该是他了,赶忙出了马车,瞧了瞧不远处站着的人,许是心有灵犀,二人在目光相撞时微微一笑。
“覃大人。”
“宋大人。”
几乎是异口同声,宋县令忍不住笑道:“诸位远道而来,请随下官先去驿站休息再做打算。”
宋县令生得眉清目秀,微微一笑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好感顿生。
江宁一共有四个县,每个县下大小乡镇有二十几个,如今他们是在漓云县,也就是离漓江较近的一处县里。
好似刚下过雨,青石路上有好几处积水,街上人烟稀少,店铺门面多数关着,只剩为数不多的几家零零散散地开着,偶有几个人路过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这个城镇出奇的冷清。
“前些日子隔壁县出了事,加上修河道闹出的流言,已有好些人出走了。”宋县令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待到府里我再同覃大人明说。”
覃皓之点点头,跟着宋县令到了驿站。
驿站就在衙门不远处,安顿好后,天也慢慢暗下来。
说是接风洗尘的晚膳,宋府客厅里点着几盏油灯,桌上却只有一盘肉菜,还是因为覃皓之来了,宋县令的家眷特地杀了一只鸡炖了汤,剩下的菜就是腌菜、豆腐乳、炒土豆丝、炒野菜。
“前阵子闹了灾,下官实在拿不出好菜款待,请各位大人见谅。”宋县令窘迫地笑了笑。
宋县令心里发怵,他不知京里派下来的人会不会发怒,觉得他怠慢了。
李毅崇听他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这菜算好的了,在边疆时我们还吃过冻得硬邦邦的馒头,有时候都得啃树皮,老谢,你说是不是?”
谢寻桓道:“是啊,有时候抓到一只老鼠都会沾沾自喜,可以加餐了。”
宋县令:“……”
经他们一打岔,覃皓之也挑起嘴角笑了:“你现在若给我端上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定会治你的罪,如今这餐算奢侈了。”
宋县令顿时热泪盈眶,通书信时就觉得覃大人同他人不一样,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忙笑着请他们动筷。
“漓云县出走的人口,子君有没有做过统计?”
子君是宋县令的字,听到覃皓之这么叫自己,二人的距离仿佛拉近了些许:“主城里有一半的人都走了,留下来的多是老了不愿背井离乡的或是家境不富裕凑不起盘缠的人,下面的乡镇大抵都是类似情况。”
宋子君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前阵子闹饥荒时,百姓们都挺过来了,先今却败给了鬼神之说,说是怕遭报应,也是不想待在这处受难,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如今瞧着漓云县的萧条,他也生出了一股无力感来。
覃皓之道:“那闹瘟疫的村子又如何了?”
宋子君夹菜的手一顿,眼中露出一丝愤怒“这件事覃大人恐怕还不知晓,我第一次上报朝廷之前,昌平县的县令说是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将那几个村子都封了起来,不许外人进入,也不许里面的人出来,那处并非下官能管辖的,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为此我特地让舍弟去盘查一番,竟发现那些村子里的人多数都被强行灌了毒药,每日身体一点点腐烂,那些官兵就拦着不让他们出走,连申冤的地方也无。”
“这是为何?”这事出乎覃皓之意料,李毅崇他们也都停下了筷。
“为此事我特地去昌平县城里,却被拒之不见,许是泄露了什么消息,昌平的县令突然失踪了,那的百姓也像是被压抑苦了,见官就打,主城里甚是暴乱,时不时就闹出点人命来,我鞭长莫及也无可奈何,前阵子也上报朝廷了。”
覃皓之没料到格局会变得这么凌乱,皱起眉头:“昌平县现今还有没有人管辖?”
宋县令叹了口气:“最开始有县尉管着,只是他的手法极其残忍,见到暴动的百姓就杀,最后被暴动的百姓乱刀砍死在街角,昌平县现在由一群起义的人占领着,领头人叫周义德。”
李毅崇咋舌道:“那的父母官混蛋成这样,也难怪百姓会造反。”
宋县令道:“我前日同那周义德还有过交谈,他指控县令淫辱良家妇女,平日里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就连前阵子闹了饥荒,朝廷拨的一批赈灾银子都被其私吞。”
覃皓之想起昌平县前阵子给朝廷上递过灾情稳定的折子,面色一寒。
天高皇帝远,若有心隐瞒,底下的人不汇报,谁人又知昌平县百姓的苦楚,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到如今的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造成这般苦果,又得谁来了结。
这顿饭吃的沉重了些。
覃皓之回驿站歇息的时候,赵恒正在灯下看着密函,他现今是以女子的身份陪同覃皓之出行,刚刚并没有同他们一起去宋府用膳,覃皓之刚想问他有无用过晚膳,赵恒却急道:“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覃皓之接过他手里的信,里面的内容同宋子君说得差不多,只是较之更详细一些。
“昌平县百姓暴动是在十三日前,也就我们出发前一天,想必消息也传到了京城。”赵恒道。
“这件事宋子君刚有同我说过了。”覃皓之沉着脸:“修建河道时发生的那十条命案,以及昌平县闹瘟疫的村子应当都有幕后黑手,现如今昌平县的百姓暴动,我想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煽动。”
江宁隶属于辽宁郡名下,为了抑制乱民皇帝应该会让郡城出兵镇压,修建河道的事暂搁,当务之急就是安抚住百姓,找出昌平县消失的县令,这些事肯定与那县令脱不了干系。
覃皓之头疼地揉着眉间:“明日我想去闹瘟疫的那几个村子看看。”
“嗯,我陪你去。”赵恒道。
覃皓之点点头,疲惫地下去洗漱。
赵恒见他下去,烦躁得眯起眼睛,挑起昌平县暴乱究竟有何好处?如果那人只是针对覃皓之还好,若另有目的……
赵恒透过窗子抬头望天,乌云遮月,好似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覃皓之洗了个澡出来时,瞧见赵恒正坐在窗户边上,斜斜着靠着,手里拿着一壶酒在那喝着,他一只脚踏在窗栏上,裙摆撇到一旁,墨发凌乱地搭在腰间,双目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你现在好歹是个女子,注意下分寸。”瞧他坐姿这般不讲究,覃皓之蹙起眉来,怕他掉下去,又想起来他武功高应当无碍。
“少喝点酒。”覃皓之将他手里的酒拿开。
赵恒低低地笑起来:“心里有些烦。”
“我也烦。”覃皓之撇着嘴道:“但喝酒又有什么用,喝多了第二天起来头还疼。”
“今日是不是腊月初三?”赵恒突然问道。
“嗯。”覃皓之不解地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