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寇冲,她自以为很了解他,当局者迷,被仇恨蒙蔽双眼,听到看到的不过片面之间、冰山一角。

上辈子也就是今年末,朝廷吃了大败仗。西北一役两路大军接连失败,四万周军全军覆没,北庭都护府和濛池都护府以北的伊州、沙州等两府五州被突骑施、拔汗那、弓月、吐火罗蚕食瓜分。失职的将领死的死降的降,罚的罚贬的贬,倒也算干净利落。

苦的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西北的民众,如丧家之犬,朝异族俯首称臣。那个时候安西都护府剩下的官员南迁,寇冲忙得不可开交,俞婉趁机跟周夫人达成一致,火速嫁入周家。

等寇冲回来,胡杏娘匆忙间也给她择定了罗衣,定亲匆忙、行礼也匆忙,成亲前夜硕果仅存的瓜州边防战事又起,寇冲随军出发御敌。第二日罗衣是抱着公鸡拜的堂,新郎以国事为重、身负大义,新娘明理端庄、美丽高贵,拜堂虽滑稽,倒一时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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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成

俞婉也和众人一样,以为这一对佳话的主角必定恩爱,罗衣虽时常在她面前抱怨寇冲常年行军在外,在家日短。俞婉观她口吻,更像是骄傲的无奈,一种巧妙的炫耀,却不知,成亲这么多年,他们连圆房都没有。

罗衣自来便是个心思深沉的,俞婉也想不到她这么能忍,更想不到她真能狠下心要自己的命。从有记忆就玩在一起的姐妹,她们之间何曾有过矛盾冲突呢?

她如今只怀疑,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不但罗衣,连寇冲也跟上辈子大相径庭。上辈子新婚前夜出走的他,择定了礼成的日子之后,便将手下几个火头兵派了过来,美其名曰俞家新宅人手不足来帮忙,俞婉却知道,那个谁也不信的人防着她呢。

不由苦笑,她能跑到哪里去?生成这副模样,又是个女子,亲人好友全在一处。人跑出去,心却会挂记,何况她根本不打算跑。

这两日,门外的几个兵丁时不时就要来汇报事情,全是那边的杂事小事,俞婉跟三婶抱怨,“这不全是该那边决定的吗?倒来问我。”

三婶倒是猜到了,胡杏娘就算妥协,那也是不得已为之,既然不待见婉儿,躲还来不及呢。里外一应的杂事,恐怕全是冲儿自个在张罗,劝慰道:“总归是你们俩的新房,冲儿这是心里有你,所以才来问你的意见。你若不知,只交给他决定就是了。”

俞婉当然不管,将头扭到一边。

“东家,东家!快来看兔子,好多的兔子,有白的有黑的、有黄的有灰的,好好看,一大笼子呢。”傻大姐历来说话傻兮兮的,手上提着一只肥硕、足有六七斤的野兔子,乐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俞婉扯出腰间的帕子递给她擦嘴,温和道:“哪里来的兔子?大姐儿想吃兔子肉了是不是,叫你娘给你做吧。”

“将军给的,将军说了,这一只给我养,不吃。”傻大姐护着兔子,癫癫跑出去了。

俞婉又是一阵恼怒,这几日獐子花鹿,零嘴糕点,衣裳绸缎,脂粉首饰等东西源源不断流进新家,全是寇冲的杰作。搞得家里人以为他多情深义重,时时打趣俞婉,连爹也叫她别再犟着,该给未来丈夫做些衣裳鞋袜才是。

俞婉只是冷笑,并不愿意理会。只婚前便强迫她行狎淫之事,使尽手段结亲这两桩,她就记他一辈子,岂是轻易就能讨好的。

婚姻之事,讲究一个求娶,求娶求娶,只有求的,没有逼的。他倒好,弄得她心力交瘁,不得不嫁,又哪里有新嫁娘该有的觉悟。

寇冲前来请教的事俞婉一件也不理,给她的东西看也不看,总之是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可再不情愿,日子还是悄悄溜走,转眼就到了接亲这天,被从被窝里挖起来,俞婉还迷迷瞪瞪的。三婶、俞香月并俞家的几位嫂嫂将她扶到梳妆桌前,开脸、上妆、挽发一气呵成,接亲的轿子也来了。

俞婉最后看一眼镜中的自己,梳着繁复端庄的妇人发髻,满头金翠,一身火红的嫁衣,比上辈子不知华丽多少。她已经忘记初嫁人时是什么心情了,有没有忐忑和期待,但肯定不是现在心如止水,满胸抑郁。

她不想哭,可看到爹孤零零在堂上等她敬茶,双鬓泛白,脸上的皱纹有如刀刻,眼泪还是一滚就下来了。高椅下铺了一张红绒垫子,俞婉正正经经磕了三个头,被搀扶起来,爹端着茶杯的手在发抖,想说什么一开口尽是哽咽。

就看见寇冲将爹扶着坐下,很快改口,“爹,你放心。”QQ群<⒎⒈﹒0︿⒌@⒏﹞⒏⒌⒐﹏0<追更﹗本ˇ文︿

又来拉俞婉的手,盖头挡住大半视线,只能看见他红袍子的下摆跟黑色的长靴。她挣了挣,被更加用力地握住,坚定不移,仿佛抓住渴求已久的一件东西,不能轻言放弃。

该说的早就说完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再嘱咐的,在门前一片喜气洋洋的恭贺声中,俞婉被众星捧月地送上花轿。

铺子到梅花里不过两三公里路程,一路敲锣打鼓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喜娘跟傻大姐一左一右掺着俞婉出来,跨过火盆,沿着红色的毯子一路走进去,堂上自然只有胡杏娘一个人,行礼完毕,送入洞房。

这是俞婉第一次进寇冲的屋子,没有一点个人特色,像他的人一样一眼望不透是什么样,装饰床具焕然一新,仿佛没有人住过。被扶到千工拔步床边坐下,隔着盖头,听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在喜娘的唱和声中,有人走过来,盖头被挑起,眼前出现大片光明。

俞婉微微抬眼看寇冲,只见他胸前别着大红绒花,嘴角带着微微和煦的笑容,竟是一改冰冷疏离的模样,满面人气儿。屋里安静地落针可闻,俞婉疑惑地扫了一眼,众人皆抽气愣愣地看着她。

好半晌,才有人用微弱的感叹打破沉默,“新娘子好美啊……”

此时的俞婉,一身大红的嫁衣,稍稍粉饰的脸蛋吹弹可破,肤若羊脂,泛着一层柔柔的光晕,眼如秋水微波荡漾,唇色鲜红剔透莹润。一头鸦青的头发柔顺泛着健康的亮光,乖乖巧巧坐在那里,神态柔美,气质清绝,仿佛刚刚从瑶池仙境下凡而来的神女。墨发,雪肤,赤唇,色色突出又相得益彰,互相衬托又和谐地融合,美得如梦如幻,不似真人。将众人都看呆了。

“新娘子真美啊,小将军好有福气!”

俞婉轻轻垂着眼睑,美得像一座叫人不肯惊扰的雕塑,表情果然冷静自持,毫无新嫁娘的娇羞,任人打量,不看寇冲也不看众人。

因为胡杏娘带着儿女改嫁,寇氏族人不齿,胡杏娘也是个心气高的,两下里断了来往。直到寇冲有了出息,得了寇建德还活着的消息,这才开始慢慢走动起来。

胡杏娘早叫他们冷了心,寇冲更是个冷面人,寇家的人要讨好也无从下手。好不容易等来这一支未来主母,正该好好结交才是。

俞婉从来不跟寇家的人走动,倒是一个都不认识,其中有活跃的支应左右、互相介绍,缓解了些尴尬。众人在这里陪着说说笑笑,直到外面开宴才一窝蜂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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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

起得太早,梳妆的间隙吃了几个汤圆,这一路来俞婉早就又饿又累,好不容易等人都走了,规矩的坐姿便坚持不住了。她软着腰趴在枕头上,单手扶着头上的凤冠,摸到床上寓意吉祥的四色果子。

恍惚地望着满堂朦胧的红烛光,怔怔地发呆。房门嘎吱一声,傻大姐端着托盘,手肘将门关上笑得露出牙龈,“东家,吃饭了。”

按理说,不该再叫东家,可俞婉喜欢她一如既往的语气。就算嫁了又如何,她还是她,还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上辈子婚姻不幸,只能浑浑噩噩,是因为没有爱好更没有手艺,这辈子可不是。

俞婉索性摘了凤冠,散开满头乌丝走下床来,先问大姐儿吃了没,大姐儿心声音清脆,“吃了,进门就有一个妈妈带我去吃饭,好多好吃的东西,将军说叫我吃个饱,以后在这里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像是自己家一样。”

俞婉不动声色,“你见到将军了?”

“是啊,将军好高啊,比我高一个头,我看着他脖子都酸了。他问我东家喜欢吃什么,告诉给厨房的妈妈,还问我东家喜欢玩什么。”

“你怎么说的?”

“东家喜欢踢毽子喜欢翻花绳,最喜欢吃糖葫芦和素斋的鸡豆糕、玉带糕、肉馄饨……”

大姐儿掰着指头数,俞婉忍俊不禁,“明明是你喜欢吃,倒说我喜欢吃。”

“我喜欢吃,东家也喜欢吃。在家的时候,东家跟我一起踢毽子,可开心了。”

大姐儿这么一打岔,俞婉郁闷的心情消散了些,再看她拿来的饭菜,有荤有素又下饭,果然是她喜欢的口味,不由笑道:“大姐儿说得对,你喜欢吃的果然我也喜欢吃。”

“当然了,这些可都是将军给东家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