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家里破财之后争取到的结果,俞婉看着连家几个子侄拥着那一对婆媳趾高气昂地出去,却拿他们没办法。爹跟状师商量了一阵,下定决心道:“婉儿,咱们去寻冲儿帮忙,保住二姐的命是不成问题的。”
俞婉正有此打算,便点点头。当天下午,寇冲陪着俞婉进死牢看望杜二姐,牢里窗户窄小,阴气森森,风声不知从哪里传出,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正经不住之时,身上加披了一层狐皮猩猩毡斗篷,熟悉温暖的气息将她从头包围到脚。寇冲走在俞婉身边,轻轻牵住她的手,热量源源不断传来,在忽明忽暗的监牢中带着她往前走。
女犯人不多,杀人者更是凤毛麟角。杜二姐被单独关押在一处,看俞婉前来,眼泪一滚就流下来,连忙擦干净,勉强笑着说话,“本不想给东家惹麻烦,躲来躲去还是没有躲过,是我连累你了。”
俞婉嗔她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你放心,大家都在想法子呢。衡姐儿也好着呢,傻大姐天天带着她玩,如今都能自己制作胭脂了。”
杜二姐一听女儿,立刻绷不住了,“是我对不起她,这样的父母,往后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东家心好,就留她在铺子里当个女工吧,给她口饭吃就是了,今生不能够,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东家的恩情。”
俞婉肯定会照看衡姐儿,不说其他,那小姑娘又听话又可爱,却也要劝杜二姐振作,“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多少人爱她都不及亲娘,你若不是为了她,不至于此,更应该保重自己,看她平安长大,嫁人成家才是。”
“东家,不用再说了。谢谢你找状师替我陈情,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你没跟连家打过交道,那是一家子滚刀肉,一旦沾上就甩不掉的,除非我死,这辈子是摆脱不了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簪子刺进血肉那一刻我就明白,没法回头了。想必杜家已经放弃我了,我不怪家里,总是我自己有眼无珠,所嫁非人,害人害己。连家问你要什么千万不要答应,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不扒在你身上把血吸干不会罢休,尤其是不要给钱,东家答应我,不然我死不瞑目。”H文…追〃新﹐裙七 衣龄﹒伍吧吧﹑五九?零%
俞婉只好说,“好,我什么都不给。”
说了一会话,俞婉明白了杜二姐的意思,总之一句话,不要再管她了、不要费心了,由她去吧。杀人想必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轻易也不能承受,杜二姐心中未必不为自己手染鲜血而恐惧。
她是真的生无可恋,唯一牵挂的女儿托付给了俞婉,便再无牵挂。俞婉看得难受,一路默默跟着寇冲出门,被牵上他的马车才回过神来。
俞婉叹口气,这个世上总是女人艰难,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一着不慎,人生尽毁。像杜二姐,好不容易挣脱泥潭,还被牵连至此。她上一世甚至连挣脱泥潭的勇气都没有,行尸走肉般在周家后院守活寡。
这一次,她能过得好吗?就算寇冲不逼着她,嫁给任何一个她以为的良人,对方就真的是良人吗?连谦刚开始何尝不是良人模样,何至于就变得如此陌生可怕。
上辈子的唐缄看起来是个风流多情的良人,一开始也是瞒着她,谈婚论嫁时才交代已经娶亲,又说什么兼祧,替大哥娶亲的话。谁能保证就是真的?
她一直当张志诚是良人,若不是寇冲插手,富户家的事情败落。他若一直不交代实情,将她蒙骗过去,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俞婉将目光转向寇冲,他倒是洁身自好,上辈子除了罗衣,再无旁人。可罗衣那些未达眼底的笑容,深深掩盖的苦涩,又是什么意思呢?
俞婉沉默,寇冲知道她想什么,开解道:“连家的供词站不住脚,一查就知道杜二姐未从他家拿走一份钱财,你请得状师又是铁口钢牙,其实赢面很大。只不过杀人是事实,区别在于重刑还是轻判,就算争取到‘过失杀’,连家也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人除非斩草除非,一定会挥之不去。不如就照二姐说的,不管是坐牢还是流放,彻底摆脱连家,再不受掣肘,否则永无宁日。”
俞婉其实想问,他喜欢她什么,有多喜欢她,婚后会对她好吗?可这些话太显亲密闺怨,是怀春少女会朝心上人提出的问题,实在不适合他们。
杜二姐的事情尘埃落定,俞婉尽了心力,至少没有留下遗憾。寇冲全包全揽,叫她不要担心,他会亲自去见明府大人,商量杜二姐的刑量。有他出手,至少性命无虞。
这一次,又欠他一个人情,当初三叔说起那事,俞婉不以为然。自己经历一回,体验过那种拿着银子都不知求谁有用的经历,总算能体会三叔的心情了。
车子停在铺子门口,俞婉要下去,寇冲手上稍微用力,她便挣脱不开,装了半天糊涂,眼见这人不肯罢休,就要引来围观。俞婉秋水般明亮的眸子轻轻瞪他,“我要回家了。”
“还有一天。”他双眼如火,气势迫人。
俞婉抿着唇,想最后问他一次,非她不可吗?看他毫无悔改的表情,问也白问。
“罗衣一直住在你家里,侍候你娘,比贴身的丫头还要精细。芙儿也跟她亲近,同吃同睡,好的像一个人。一年前你娘想盘个铺子做生意,杨家二话不说邀她入股,你真的不懂吗?”
“银货两讫,心甘情愿。”干他什么事?
说他无耻都是抬举了,罗衣那样倒贴,他就没一点表示?俞婉不再兜圈子,“你不觉得罗衣更合适吗?”
“不觉得,合适也只是你说的,要我说,一点都不合适。”寇冲也不耐烦她一直顾左右言其他,聊不相干的人和事,“婉婉,我们现在说的是你我的婚事,我要听你的回复。”
“我的回复重要吗?”俞婉忍不住又甩冷脸,遇上他心情就没好过。
察觉到她态度里的软化跟妥协,寇冲冷硬的表情柔和下来,将她脸颊上的碎发抿到耳后,当机立断,“那好,明日我就派人来提亲。”
“我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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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聘
按理来说,先不论他俩兄妹的关系,就是爹跟胡杏娘那关也不好过。两个人如今是过不到一起,但若寇冲跟俞婉有了私情,他们意见应该会惊人的一致不行。民间虽也有些风化不妥的私情,谣言传闻多些,不见谁真敢招摇过市。
俞婉料定寇冲还有几大难关要过,说不定卡在哪一处,就不成了,没想到他说第二天来提亲就真的来了。媒婆是化隆县有名的张媒,一张巧嘴听说促成了上千对良缘,笑容满面,开口先道恭喜,让出身后穿戴整齐、步伐动作划一的十几对兵丁。
每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大腿高,三尺宽四尺长的崭新红漆木箱,放在地上时‘砰’的一声,足见分量。在聚宝阁门前排成长队,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着谁家下聘这么大排场。
俞婉也没见过这架势,上辈子周家下聘礼数简单,不过五口小箱子,还是新上的漆,所过之处气味冲鼻,堆在一起都不够看的。她傻傻的,没有娘教,自然不清楚里面的许多门道,毫无定亲的娇羞跟期待。
就是现在,家里没有能当家做主的女眷,眼见媒婆吉祥话把嘴巴都说干了,俞婉还站在堂屋中间,不知所措。从下聘队伍的后面赶过来一辆马车,三叔跟三婶急匆匆地走过来,三婶一把掺住俞婉,“傻孩子,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进屋去,一切有你三叔呢。”
被三婶半推半掺地拉走,到了楼上,听到外面热闹非凡的锣鼓唢呐声,俞婉反手拉住三婶,“你们怎么过来了?事先也没说一声。”
“还说呢?今儿本来一早就该赶过来主持你的事,铺子里临时出了点事,这才耽搁到现在,好险赶上了,若真把媒人晾在那里,可叫人笑话了。”三婶嗐了一声,跟俞婉讲起下聘的流程。
俞婉这才注意到三婶穿了一身簇新的好衣裳,撒花的缎面袍子,素色稳重的对襟福字不断头的织花长裙。头上也是金光灿灿,难得带出了一整套足金的头面。
先不论前因后果,三婶这副装扮就显得极为重视,俞婉却连感谢话都说不出口。实在是现在她还不情不愿,幻想着寇冲突然回心转意,不再为难于她。
她如今是一副极为矛盾的心理,上辈子他俩闹成那样,俞婉想明白了,倒是她的错处多些。最后虽说听信了假消息由此损命,还未死透的那一刻她其实还恨着寇冲。后来见他落泪,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他为她哭,周围堆积成山的尸体,全是他的兵,焉能不心痛?
所以她早就自顾自认定,寇冲未必是因为她而伤心,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重来一世,她不欠他了,只想跟他形同陌路,却被他一步一步逼迫至此,俞婉的怨恨又被勾了起来,一度打着鱼死网破的主意。
看着经营地有声有色的铺子,健康满足的爹,因为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而勤奋快乐的冯婶母女。这是她好不容易才过上的好日子,就这样放弃毁灭,俞婉一万个不甘心。
种种原因的推动下,她妥协了,抱着消极的心态想,嫁就嫁吧,再惨再糟糕能有上辈子无奈吗?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她已经改变了很多,不能改变的事情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坦然接受。可真等事情摆在眼前,果然还是乐观不起来。
俞婉一言不发坐在屋里,三婶跑上跑下地张罗茶水点心招待媒婆跟送聘的人,冯婶也欢天喜地的,“这可好了,先还为东家担心呢,怎么总找不到合适的,原来应在这里。小将军多好啊,入行伍才几年,就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参将了,连县令大人也要礼让三分。聘礼还下得这么体面热闹,可是有心。就是不能叫张家看看,东家离了他家更好了。”
俞婉都忘记了,冯婶居然还惦记着,哭笑不得道:“你只看他如今好,不想想我跟他的关系,说出去好听吗?”
“怎么不好听,又不是亲兄妹,冲儿到俞家时,你都十岁了,旁人还羡慕不来你们一同长大的情分呢。再说,谁不知道,当今皇上将庶母封为贵妃,两个孩子都有了,好的蜜里调油,时下人早就不在乎这档子事了。”三婶从门外进来,急急辩驳道,就怕俞婉心里不舒服,落下什么疙瘩。
好言相劝,“婉儿,你有什么不满意,告诉婶儿,婶儿为你做主。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从小没娘,在三婶这里,你就跟香月是一样的。可外头人浅薄,什么丧妇长女没教养,话都叫他们说尽了,自从咱们两家置办起家业,多少人想来说你,你三叔一个也没看上。他们瞧不上你,咱们还瞧不上他呢。昨晚我跟你三叔都快睡下了,冲儿过来找我们商量说要娶你,你三叔高兴的什么似的,审问了好一番,逼着冲儿保证要对你好,这才犹犹豫豫应下。婉儿,你别看三叔如今将利益得失看得紧,实在是因为苦日子过怕了。自家的孩子还是自家疼。冲儿不管是人才、家世、本领再难找了。你想三婶说得对不对?”
俞婉笑了笑,或许在外人看来,自己真是不知好歹、油盐不进,可在她眼里,他们何尝不是?没什么好争的,省的伤了亲戚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