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年初二的早晨,混乱的神志才慢慢归位,望着陌生的床帐发了一会儿呆,前因后果逐渐清晰,她的脸色也冷下来。坐起来缓解了一下眩晕,拖着还有点酸软的身子,俞婉将自己的东西都收进包裹。

等有人想起她去看,俞婉已经回了聚宝阁。

冯婶知道她今天回来,昨晚便用碳将她屋子熏了一遍,再用铺子里自制的清新丸驱散异味。起床之后,将炉子里的火添得旺旺的,煮了一锅青菜白粥,只放了少许盐跟猪油,最是爽口美味不过。

打开门见是俞婉,笑容立马扬在脸上,“就知道东家放心不下铺子,我说你一大早肯定回来,果然。想着这几日年关,大鱼大肉吃腻了,刚熬了一锅粥,蒸了一笼粉条包子。”

回到熟悉的地方,俞婉抑郁的心情开阔不少,微笑道:“正好想念你的手艺,这几日家里吃食够吗?不冷吧,我走了才想起来碳火不多了。”

“不冷,还多呢,我们娘两个每日无事,早早上床窝着,做些针线活什么的,正好打发时间。家里没什么事,昨天午时有人叩门要买水粉,我不知道价格,不敢胡乱放人进来,只叫今天再来。”

说了一回闲话,吃过饭俞婉又累了,便上床去睡了。病好后这一觉睡得好,黑甜甜的,直到晚间,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还不想起来。冯婶说是当家的来了,俞婉恋恋不舍离开被窝,额外披了一件披风,这才下楼。

俞家兴得知俞婉一大早不见了,最先找到聚宝阁来。冯婶说俞婉在睡觉,他拿着节礼拜访了一个朋友,在那边吃过饭才过来。

看俞婉睡后脸上颜色比生病的时候红润了不少,稍稍放下心,“本来接你过去好生过个年,一路上倒把你吹出病来了,好在退烧及时,身子感觉怎么样?”

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来寇冲瞒得极好,俞婉从善如流,“好多了,睡了一觉起来精神也好了。爹,肃州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今天都初二了。”

“没有,志诚才回去呢,恐怕没这么快回来。这几日雪又大了些,消息不通,口信都传不到。”

俞婉旁敲侧击又问起寇冲,她怕他真牵连无辜,爹却诧异道:“你不记得了吗?你生病这几日,冲儿一直在家,每日去探望你好几回。说来,冲儿确实懂事不少,不但关心你的病,连我也放在心上,还说重新给我买一处宅子,置办奴仆给我养老。”

胡杏娘这几日一直追问寇建德的消息,又怨寇冲不该瞒着他,还说他们一家三口该早些去跟寇建德团聚。眼里简直没俞家兴这个人了。寇冲一面应付着他娘,一面还顾忌他的心情面子,说是一切都照他的意思办。

俞家兴哪有什么主意,之所以稳着胡杏娘,还是俞家几个兄弟的主意。他是不想妻离子散,可要勉强胡杏娘留下,与其别别扭扭过不到一处,还不如分开舒坦些。

他原本打算着寇冲若也有意带他娘去跟他爹团聚,他索性依了他们,省的烦心,倒是出乎意料,寇冲居然还认他。心里有些感动,不好再说和离的话,免得伤了孩子的心。

俞婉面无表情地听爹将寇冲夸了又夸,好险没有破功,正要打断爹,冯婶进来,示意外头道:“那边的公子来了,说是看看东家。”

俞婉蹭地站起来,就要下逐客令。爹已经扬手叫去请,亲手将炉子上的水壶拿下来,重新泡了好茶,人还没来,茶已经候着了。

就看见雪地里一身玄衣军袍的男人迈着阔挺的步伐而来,细小的雪花落在他凌厉的眉眼上,给那张如雕如琢的脸增添了几分生气。他瘦了些,宽肩窄腰,长腿笔直,挺拔结实的身躯不比门框矮多少。

这是俞婉第一次见到步入青年成熟的寇冲,却有些恍惚。上辈子的他因为瞎了一只眼睛,受人耻笑,受周家打压,郁郁寡欢,阴沉地厉害。她几乎没有看他笑过,她恨他也怕他,外面传他在战场上的神勇,同样还有吓人的凶名。

他每回深入西域擒敌,必做的一件事便是杀俘虏,他的功勋是真真正正尸山血海堆成的。一想到他受的那些嘲笑皆来自她,俞婉就怕,越怕越不肯服输,将自己伪装地盛气凌人。

她其实多少次都怕他一时想通了报复她,每每想到他阴沉冰冷的眼睛,就能感受到浓浓的恨意。很少的时候他也会迷茫地看她,似乎不知该何去何从。大概就是厌烦了跟她互相憎恨,所以一了百了,给彼此个痛快吧。

上辈子痛苦的印象太深,死前的记忆太惨烈,突然对上他清俊明亮的眉眼,俞婉一时怔忪,仿佛做梦一样。

怎样才肯嫁?2058字*长腿056老啊姨056整理

怎样才肯嫁?

寇冲一进来,视线便被俞婉吸引了过去。她穿着姜黄的小袄,欺霜赛雪的一张漂亮小脸紧紧绷着,如临大敌。嘴唇水嫩粉红,让他想起那晚跟她唇齿缠绵的美好滋味。吃肉﹐群二%三 灵.六︿九﹔二三九﹀六︿

身子笔直地坐在俞叔身边,黑亮的眼睛狠狠盯着他,那桀骜不驯的小模样,更像一只不肯驯顺的野猫。让人即使冒着被挠破手的代价,也想摸摸她。手臂上的伤口还留着淡淡的痕迹,此刻清晰地发热,那热扩散,几乎将小腹也点燃了。

寇冲坐到俞家兴对面,闲话家常,大多数时候是俞家兴说,寇冲听着而已。气氛和谐温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亲热的父子俩。

他上辈子可没这么好心气,又沉默又孤僻。俞婉很多时候都很怀疑他是怎么带兵的,这么辣手的主帅,真的有人愿意服从追随他吗?

可是看他跟爹相处那么自然,俞婉就明白,他根本没变。对待其他人总有好脸色好言语,只有面对她,像个惹人憎恨的恶魔。

她真是,何德何能,两辈子都招惹上他,甚至这一世连为什么都不清楚。

俞婉黯然地站起来,不愿意待在寇冲方寸之内。院子里的海棠花只剩几根枯枝,堆着一层浅浅的雪,结出的冰菱挂在梢上,晶莹剔透。

俞婉看了一会儿,折下一支在手上把玩,跟出来的那人从抄手游廊过来。俞婉扭身便走,在楼梯口被人追上,那人攥着她的手稍稍收力,俞婉往后一倒,跌进那个她讨厌的怀抱。

她想狠狠地推开他,没能如愿,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真的不懂他了。

寇冲的视线落在她雪腻光洁的脸上,颜色明显深几个度的手指轻揩娇嫩的肌肤,一改温和模样,“两年前在马车上,我就说过了。”

“不、可、能。”俞婉咬牙切齿,“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你,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我讨厌你,绝不会嫁给一个仇人。我是弱小到你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可你要真的逼我,我也不会叫你好过,你总不想跟我互相怨怼一辈子吧?”

前世的结局是她一直以来的噩梦,费尽心机避免,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走上老路。寇冲似乎无话可说,眼睑垂下。她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轻微闪着,配合紧抿的嘴角,明显在压抑某种情绪。

“你想要什么?”

沉默良久,俞婉担心被人看到,都想结束对峙,挣脱他的控制,寇冲突然出声。

“什么?”

“你想要什么?”才肯嫁给我。

他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搜寻他们交恶的答案,却什么都没有。

这是服软吗?俞婉有点惊悚,更加避之不及,急促道:“我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缺,我自己经营着聚宝阁,虽赚得不多也不如何轻松,可我很开心。我只想守着爹跟一班亲友,自自在在过我的日子。”

他眼神中的执着退却,露出一丝讥笑,“然后等着下半年嫁给张志诚,生儿育女、夫唱妇随是吗?”

腰间骤然加大的力道痛得俞婉轻呼出声,反唇相讥,“年龄相当,两情相悦,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你害得我……那样,还不够吗?”

“两情相悦……”他喃喃重复了一句,“好得很,那你就等着吧。”

他脸上的嗜血狠厉不似伪装,一心想挣脱的俞婉反而一把圈住他的手臂,“你之前明明答应我不再对付他的,你不能。”

“你告诉我。”他顺势回身,“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如此恨我,明明说好等我回来,不会定亲,却瞒着我偷偷许嫁,若不是三叔北上,是不是等我回来,你连别人的孩子都有了。”

俞婉哑口无言,她能说即使极力避免前世的祸事发生,对他的恨跟恐惧已经深入骨血,像阴影一样难以拔除。唯一能做的,只有远离。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外面好冷,俞婉手指冻僵,可他的声音更冷,似乎从无边寒渊而来,“上一次是薛仁甫,这一次又是张志诚,他们好在哪里?你如此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