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牧锐在小学来到西班牙生活的时候,正好是从【明面上的歧视】转型到【公正公平的竞技有实力的强弱,却没有因实力的强弱而滋生的不屑与鄙薄】运动的最末期。

所以他其实并没有真切感受过那种欧洲人、哪怕只是一个完全不会打球的普通人,对欧洲之外的人的乒乓球歧视。

但尽管如此,却依旧能从非常多的细枝末节里,感受到那种欧洲人在乒乓球方面的……善意的也就算了,有一些依旧是带有嘲弄恶意感的高高在上。

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

是一种看似不合理却也有着其合理性,因为太过长久的强大而自然滋生出的东西。

包括在苏舟横空出世的这一年里,因为苏舟那确实强大可观的硬实力、与他和各个国家队球员交好相处的优秀人缘,虽然明面上的各大欧洲媒体都在或心甘情愿或不得不对这名来自遥远东方的中国人献上诚挚的赞美(《太阳报》多半是这里面最真情实感的),但作为一个切身生活在欧洲本土的人,咖啡厅、餐馆、学校、清吧、街头球场……牧锐听到了许多对苏舟的赞美,也听到了不少依旧对中国人的不以为意。

那并不是一种恶意的不以为意,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发自内心的……对欧洲之外的乒乓球好手的“抵触心理”。

无意或有意的抵触,天然或后天的排斥。

那个中国小伙的实力相当不错!嗯,人也很好?和我们的小罗德私交甚笃!但我打赌,他绝对、好吧,多半,非常非常的多半,是那种昙花一现的球员,毕竟中国的底蕴实力在那里,估计少则三年多则五年,等他被各个国家队研究透了,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在媒体上频繁刷屏了吧?

这是牧锐生活在巴塞罗那的真实感受。

喜欢中国苏的很多。

不喜欢中国苏的其实也不是很少。

对中国苏无所谓的确实不多。

而在承认中国苏的现有实力下、认为他无法长久的,却出乎意料……意料之中的,是最最多的。

这还是对苏舟爱屋及乌、好感度普遍很高的西班牙,其他国家呢?不需要多加思考与想象,牧锐的脑中便涌现出不少满是俚语意味的评论与争吵。

回头想想,类似这样的“话语”,其实可能就是在某个无形的角落悄然滋生出的……“要不要回中国打球啊”的初衷。

他从小就是听着这样的声音长大的。

啊,这当然是指的在来到西班牙之后。

至于来到西班牙之前的生活……

他们家还算有钱。

除了家里有几个闲钱外,他也不是家中的老大,不需要继承家业,所以家中人对他很少有什么硬性指标,这么一总结的话,除了确实有自知之明的家境状况外,他的人生其实也相当的乏善可陈。

发现自己对乒乓球有兴趣是在小学一年级。

最初,是家里给报了兴趣班,后来发现他在坚持了一年却还是很喜欢乒乓球后,在小学二年级的那年,就直接花大价钱聘请了一对一的私教。

然后就这样在一对一的专业训练下又过了一年,来到了小学三年级,小学生能懂什么呢?那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但牧锐依旧记得他本身是没太有“中国之外的国家”这样的概念的。

老实说,他甚至都不怎么看球,对什么赛事啊球员啊毫无兴趣,认为看别人打球相当无聊,打乒乓球只是因为他对此有兴趣,明明普遍的击球动作也只有那么几种,正手攻球、反手攻球、正手搓球、反手搓球、正手拉球、反手拉球、不太常见的削球……

……明明应该是大同小异的事情,却又那么的千变万化,存在近乎一模一样的动作,却从不存在完全一样的一球。

乒乓球真奇妙。

小学时候的牧锐这么想。

然后就是小学三年级的那年,老爸来问他,要不要去欧洲,去西班牙他叔叔那边呆上几年,那边的乒乓球实力更高,真的喜欢想要精进一下的话,不如去那边生活一下?

那个时候,老爸还对着他这个小学生开玩笑,说什么你叔叔在那边发展的还不错,到时候就算不打乒乓球了,和你叔叔一起在西班牙开展一下业务也不错,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你长大了,你叔叔还没成家,说不定你叔叔那边的产业就要让你来继承了。

但牧锐没管那么多。

年仅九岁的他问:“为什么要去西班牙?”

“因为你叔叔正好在那边,其他国家也没有我们熟悉的人啊。”

“不,爸爸,我是问,为什么要去西班牙打乒乓球?”

“因为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打球?我们家也有这个能力,你喜欢就去呗,还多一种语言环境呢,不喜欢再回来就是了,只要别长成什么混孩子,家里对你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牧锐不理解,为什么印象里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爸爸,突然间就听不明白自己的话了。

年仅九岁的小男孩努力思考了一会,问的更具体了一些:“我是说,在中国打球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去别的地方?”

于是他听到无所不能的爸爸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既然要学就学最好的,中国的乒乓球太不行了,实力不行,环境也不算友好,欧洲是乒乓球大洲,西班牙是五大乒乓球强国之一,你叔叔恰好也在那边,如果你真的很热衷打球,还想继续认真打,去西班牙绝对是一种更好的选择……瞧我说的,不理解也没关系,阿锐不想去吗?不想去就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牧锐却是有点奇怪地问:“我们的乒乓球很不行吗?欧洲很厉害?西班牙很厉害?”

爸爸就笑他:“你这个比你老爸还会打球的臭小子,怎么不知道欧洲乒乓球很厉害?”

然后牧锐就在自己小学四年级的那年,收拾行李跑到了西班牙,去投奔他的叔叔。

语言本来应该是个很大的问题,毕竟小学四年级也不是一个最适合无师自通口语的年龄了,但可能是因为有着相应的语言环境……也可能是因为他在语言方面有着一些天赋?最初让叔叔很担心的语言大关,对牧锐来说反而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在相对安稳下来、适应了西班牙的生活节奏后,就把在西班牙打球、学球、练球,提上了日程。

他有过不止一个私教教练,最厉害的一位是退役后的前德国队队长。

这时候的牧锐已经不是对“真实的球员”毫无了解的样子了。

他非常清楚“德意志国家队”在乒乓球的世界里所代表的强大与恐怖,这让他少见的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茫然地看看叉腰大笑的叔叔,再转头看看低头对他微笑的德国队……前德国队队长。

“德特里希·尼克劳斯?”他不敢置信地叫着男人的名字。

“是我。”一身休闲运动装的德国人说。

牧锐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自己的叔叔。

他发自内心地问道:“叔叔,我们家破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