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知不知道自己选的这条道儿,走下去是一路黑,哪怕撞到了南墙跟前儿都摸不到的黑。
父母对我的选择当面没说什么,我的家庭教育一向是自由放养,但我知道他们心里也是想不通不甘心的。那么骄傲的掌上明珠,成长在夸赞与鲜花中的小公主,怎么就甘心去娱乐圈当个小小助理呢。
是的,我并不甘心。但不得不去。
我这一生都愧对我导的谬赞。因为我的心早就不能静了,在遥远的十七岁那年。
我不是为了追星而进娱乐圈。我是为了萧逸,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我和萧逸其实高中是同校,只差一届而已。
那时的萧逸已经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这一点也不奇怪,他生来就引人瞩目。
他的家境很好,还没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就着手培养他走上职业赛车手道路。F1赛车训练,很烧钱,比击剑等任何一种竞技项目都要烧钱,并且很考验天赋体能。
这些都是我小道消息听来的,他这样的学长,是全校所有女生在午间休息时都会关心的谈资。我埋着头一边在稿纸上验算等差数列,一边听着她们清脆的笑声,红着脸不断吐出萧逸的名字
萧逸今天的校服衬衫扣子开了两颗,仰头喝水能看见笔直的锁骨;萧逸又骑他那辆红色的山地自行车来了,听说他在家还会开机车;萧逸下午要和二班打篮球,要不要逃课去看他……
萧逸,萧逸,萧逸。
咔擦,自动笔芯断掉的声音。
我不参与这种讨论,因为对萧逸的过去现在都无话可说。但我知道萧逸的一个秘密,他每天早上会提前半个小时来学校,在篮球场上一个人打篮球。
萧逸是要走F1职业赛车手道路的,所以手指极为矜贵,断不能损伤分毫。家里人怕他受伤,便禁止他打篮球,于是出此下策,谎称早自习偷偷来打。
他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我在小卖部买水。身后传来他和哥们儿嬉笑打闹的声音,一回头差点撞到他身上。
抬眼首先撞进来的,是他眼角小小的泪痣。
萧逸微微欠身看我,额头沁着汗珠,眼里是张扬恣意的笑。身上白衬衫有着好闻的,清新的柠檬味儿。
“小学妹,能帮忙递瓶水吗?”
“谢谢。”
他从衬衫前兜里递给我一颗糖,是柠檬糖。我默默收了,回班后藏在笔袋里。
我和萧逸的初遇,平淡沉闷到了极点。但就这一句话,一个笑,一颗糖,在心里悄悄种了蛊。
好多好多年。
我高三那一年很苦,没有他在的学校,枯燥到令人窒息。我买了一大袋柠檬糖,刷题刷不下去的时候,就剥一颗含进嘴里,酸酸甜甜,解苦也解相思。
而唯独他亲手给的那颗,直到毕业都没舍得吃。
每天柠檬糖的玻璃纸我不舍得丢,带回家偷偷叠了星星或纸鹤,收藏进书桌上的玻璃罐里,和我的照片、奖状一起。晚上睡不着,心里反复背诵辛亥革命的历史意义又或者市场经济基本原理、税收基本特性,一边伴着床头的小夜灯看它们。
我的手不巧,叠出来不算好看,但这些小星星小纸鹤总是折射出温和的琥珀色的光泽,半醒半睡间,就潜进了我梦里。
很多年后,我终于狠下心,一把火全烧了。
自从我知道他的早到习惯,我也主动提前了半个小时。在学校的林荫道里背单词,正好能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看他,而他看不到我。
那时的萧逸还没有如今这样完美的身材,但是在同龄男生中已经很高了,将近1米85,高瘦挺拔。他打篮球从不穿球衣,只穿大一号的白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扯出来,整件衣服微微松垮地挂在身上。晨光熹微中,他肤色冷白,熟练运球,青春又帅气。
袖口挽起至手肘,露出一截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臂,用力时还会暴起青筋,和他额角摇摇欲坠的汗水一样迷人。远处太阳渐渐升高,他最后的收尾总是一个完美的三分定投。
留下篮球在地面上弹跳,高高低低,如我起起落落的心。
一开始我对萧逸是百依百顺,后来才渐渐硬气。可能就是这百依百顺给了他可以糟践我的错觉。这些年很多人都在等我和萧逸撕破脸皮,等着看我甩袖子走人的好戏,一直没有等到。
萧逸也好奇我这样好脾气的人什么时候才会爆发,才会扯掉假笑的面具。他有意无意地作,有意无意地刁难,再有意无意地招惹。
比如刚到萧逸身边那年,有次他飙车回来心情不好,我没敢问他。那时我刚出校园,身上还带着很浓的独属学生的羞涩。
他让我给他捏肩,你看他就是大少爷脾气,从家里带过来的。
“公司不给你钱吃饭吗?能不能用点力气。”
我加大力度,还不满意,直接反手扣过来,捏住我一只手使劲。他力气好大,我吃痛抽出去。
“怎么?疼了?受不了?受不了你可以走。”
他转头看我。
我捧着手,泪珠子压在眼眶里打转儿,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坠下来,我吸吸鼻子,还是憋住了。
“在我身边,有你疼的份儿。”
万万想不到,这是一语成谶。
萧逸把我欺负久了,他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他才知道原来我对他是没脾气的,这么一想便觉得索然无味。
后来有一次他轻轻嗤笑一声,对我道:“你果然天生就是当助理的料。”
这句话其实挺伤人的,就差明着笑我是天生伺候人的命。
但那次我听了什么都没说,甚至之前差点流出来的半滴眼泪都不见了。
坦白来说,萧逸脾气真的不好,别人都避之不及。我在他身边也不是因为犯贱,而是我能理解。没能走上自己想走的那条路,谁的脾气能很好呢?尤其还不是自愿放弃。
年少时的最后一面是他毕业,很多人站在楼上喊他的名字。夕阳下单薄的身影,凛冽又固执,骄傲得不肯回头。那时候他刚经历人生一场重大变故。
他迈出校门前停下脚步,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抬右手朝后挥了两下,算作最终告别。
所有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消失,像是扼住了喉咙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