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了诸多权贵客人,麦克斯带着迟朔到了甲板上,这一次甲板上没有那个人。

封隋今晚不在,挺好的,如非必需,他真的不想再看见那张脸。

再次亲口说出那个羞辱的绰号,他才知道,时间冲淡一切都是假的,那个绰号历久弥新地撕开他的伤疤,嘲笑着他,一个年级第一的高中生,真的彻底沦为一个在男人胯下苟活的婊子。

如果丁辉翟昌亮郭恒那些人知道他现在是这么一个低贱的婊子,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呢,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要是遇到的客人是曾在学校里欺凌过他的人,他该怎么办。

他会跪着过去给他们口交,还是被他们继续殴打和羞辱,而这次他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甲板上的海风吹散了些思绪,上流阶层的华贵派对仍在进行着,杯光筹影对着漫天城市的光污染里看不见的星空,可见美丽的天空也并非公平,第一世界的人们可以乘船出海,独享这片他们没有任由工厂污染过的纯净星空。

迟朔竭力掩饰身体的一瘸一拐,跟随麦克斯去见一个又一个的尊贵的嘉莉号客人,他的表情完美无瑕得仿佛身上没有任何病痛。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捆着扔进了海里,周围人笑谈交流神色如常,那个人坠海的声音甚至没有甲板周边高脚杯相碰的声音大。

难怪陆景没有怀疑他编造出的跳海这样的谎话,迟朔想,他们那样的人拥有相信这种谎话的傲慢和冷血。

生命无价。

没有价格,予取予夺,即为无价。

94 | 91.任务与威胁

【.】

“老实说,我不看好里面那个家伙。”筋肉毕露的红房子守卫嘟囔着为三号开门,“这段时间他被打得跟烂泥没区别,麦克斯先生见了他,可能直接吩咐把他扔进海里。”

“做好你的职责,士兵。”三号说完便跨步进入这间暗无天日的监牢,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巾捂住口鼻,抵御里面难闻的骚臭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守卫多开了两道壁灯,呈x形交汇到中央的一具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躯体上,那具躯体被倒着绑在特制刑架上仿照欧洲中世纪实施酷刑的古老刑架,双腿被高高地吊起,脱臼的手臂被钉在两侧,头颅垂在躯体的最低点。

“古代欧洲人都是这么用刑的,身体倒吊,脑袋在最底下,容易将血液都汇聚到脑袋里,这样既不容易死,也很难昏迷。”守卫洋洋得意地道,“最开始我们折磨他一整天,用细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在伤口里抹上辣椒水和盐巴,他想昏也昏不过去,恳求我们给他个痛快,把嗓子快叫废了。”

“但是现在他受的伤太重了,随时会断气,就算这样也难以弄醒他。”

守卫比了个手势,另一个处刑人会意,把一剂针管打进那具躯壳腐烂的皮肤表层下。

三号皱眉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别弄死他。”弄死了会很麻烦。

他用湿巾把昏迷的受刑人的脸擦了擦,擦去了黑褐色的污血,露出来的面孔令他动作一滞。

坦白说,他没想到这个男孩会这么漂亮,许久未修剪的过长的头发让这张脸显得雌雄莫辩,即便紧阖双目,那浓密的墨色睫毛也相当惹人爱怜。

比起身体上的斑斓伤痕,脸上的肿起和擦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见处刑人多少也放过了这张脸。

“漂亮的亚洲男孩,不是吗?”守卫见三号盯着那张脸看,笑嘻嘻地凑过去,“我原以为亚洲人都是像你一样的单眼皮,我分不清亚裔的长相,但这个男孩太突出了,我怀疑是混血儿,他被绑在广场刑架上那会儿,想操他的人排了好长的队。”

三号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把脏污的湿巾丢在地上,“把他送到医疗室,伤口缝上,能做短暂处理的就处理好,麦克斯先生要求午睡后就见到这个男孩。”

***

如果可以,迟朔希望这是一场漫长的梦。

梦醒来之后,他还住在锣河旁的弄堂里,每天上下学,回家给欢欢做饭,听课,做习题,闻着喜欢的书香油墨味儿,如同每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那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想要逃出伊甸岛,是吗?”

那个他曾远远窥见过的中年男人,这座恶魔岛屿的主人,正坐在他的面前,双掌交叠在红木手杖顶端,凝视着他。

“桃姐……”

他终于开了口,开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像破漏的风箱,听起来比行将就木的老人还要苍老嘶哑。

“和你一道跳崖的那个女人死了。”中年男人道。

死了。

桃姐死了。

尽管从处刑的人口中听过了许多遍同样的回答,这个来自岛屿主人的盖棺定论仍叫他恍惚了一瞬,眼前的场景虚化模糊,落在别人的眼里,伏在地上的男孩深深地垂下头,发出一阵阵小兽似的沙哑呜咽。

“不用伤心,孩子,在某种意义上,她获得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中年男人和蔼地道,“死亡无法带来幸福,却可以终止痛苦,孩子,你应该为她高兴,至少她不会再痛苦了。”

地上的男孩发出的呜咽声更为痛楚,单薄到只剩下骨头的背弓起来,不停地干呕。

来之前只被打了些葡萄糖,喝了一碗稀米,男孩只能呕出混着血的稀薄米汤出来。

“多可怜啊,我听说伤心到极致是会呕吐的,孩子,我原谅你弄脏了我的地毯。”中年男人抬起手,“把东西拿进来。”

一个箱子被搬了进来,落在迟朔的面前,迟朔抬臂擦干嘴角的血沫,他撑着胳膊维持上半身的摇摇欲坠,眼睛紧紧地盯着箱子上的那个名字看。

“不,不……”他的声音依然是无可抑制的嘶哑,听起来如同绝望的小兽,“麦克斯先生,您有什么冲着我来……”

箱子上写着两个中文字,迟欢。

迟朔发了疯般地打开箱子,箱子里堆满了物件,不是迟欢本人,还好,不是迟欢本人。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相框,相框里有迟欢,还有两个他没见过但知道的人,是陆景帮他找的收养家庭,也是陆景联系锣河街当地的居委会,借助正当手段合法剥夺了他生身父亲作为监护人的权利。

相片里的迟欢夹在收养家庭的慈爱养父母中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只陶瓷小兔。

陆景……终于还是把他的命门交给了麦克斯。那些伪装出来的温情,都不过是生意。

箱子里有他所熟悉的锣河街那栋旧房子里的旧物件,也有许许多多的照片,迟欢在操场上的照片,迟欢坐在沙滩双杠上低头晃腿的照片,迟欢在教室里的照片,迟欢牵着养母的手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照片,迟欢在房间里写东西,透过没有拉起的窗帘拍摄的照片……

都是迟欢的照片,关于迟欢的点点滴滴都印在了没有生命的相片上,诉说着他错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