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婆婆一拍桌子:“ 阿姐,果然!果然!”

那歌王婆婆握着李赦容的手:“ 那件东西是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 是一个空心的坠子,里面装有黄色的液体,像是油。瓶子刻了我的名字。” 李赦容对这东西有印象,但似乎镜湖那天晚上,被打翻了,油洒得到处都是,但李柏薪七窍流血,她根本顾不上那个瓶子。

听到有油,歌王婆婆顿时眉头一皱,表情极是厌恶,但她也不想给小姑娘解释那是什么油。歌王婆婆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 我下一趟困马寨,他们寨子里应该还保留着当年的木鼓,从那木鼓上可以刮一些材料给你煮水喝下去,便可破解这个记号。”

“ 困马寨在何处?远吗?阿婆,如果没什么要紧的,我这个记号除不除也罢,您年纪大了,还是不要为了我东奔西跑。” 李赦容觉得阿婆虽然看起来硬朗,但是也九十多岁了,她哪好意思让老人家为了她这样奔波。

江嵃却在此时补充了一下:“ 我有让人再去问那个柬埔寨巫师的联系方式,据说一直是他的翻译在联系客人,我也让人假扮客人去套那个翻译的话,他言辞含糊,没说那巫师回了柬埔寨,应该还在国内,但是具体是哪儿也不肯说。我说我可以出重金让大师来做一个单独的法事,我把价码加到了九十万,就做一单法事,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只说师傅在闭关修养,不可打扰。”

“ 所以……如果这个人真的如两位婆婆所说,是你们当年的老仇人,那他会不会有可能其实在困马寨呢?” 江嵃抛出的这个可能,让李赦容鸡皮疙瘩也起来,她连连摆手:“ 别别别,这人既然这么坏,阿婆你绝对不可以冒险去寨子里,阿婆,别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去。”

那歌王婆婆却是一笑,握住了辫子婆婆的手,两位老人对视着,笑容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定,歌王婆婆道:“ 孩子,如果他真的在困马寨,那阿婆却是非去不可,几十年前没能处理的事情,这次我要彻底处理了!”

江嵃道:“ 两位阿婆,这样吧,实在不行,我想办法招回来几个人,我带人去那个困马寨想办法把你们说的这个人抓出来?你们给我推荐个本地向导就行,钱不是问题。”

“ 哥哥仔,没那么简单,困马寨是你想象不到的地方,我也知你是什么人,但是困马寨……多少人自以为有人有枪,都有去无回,你再厉害,厉害过子弟兵?这里面故仔多多,一时片刻说不完。” 歌王婆婆冲江嵃摇头。

江嵃低头不再反驳,其实他也不是没概念,南方边境的一些村子,全民皆兵,妇孺皆会用枪,一直到现在都不是军队和缉毒大队能轻易端下来的地方,他也不是真的自不量力到这种程度。边境的事情,是处于“文明”地区的东部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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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个吗?” 江嵃做了一个吸鼻子的手势。

“ 我好多年没有去过困马寨了,但据我所知,困马寨不搞这个,没有那么夸张。困马寨其实成了旅游景点,这么多年都在吃游客饭,问题不是你说的那个,问题其实是那里的民俗,有些东西,老百姓信得根深蒂固,所以,还是得我们两个老太婆去一趟。”

歌王婆婆眯起眼,可是神色坚定异常,去意已决的样子。

“如果没危险,那我也要去。如果不让我去,说明有危险,两位阿婆都不要去。” 李赦容也犟起来了。

五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僵持不下,最后的结果就是,五个人一起去。

邱平听了这个消息,倒是挺高兴,感慨了一番:“ 哎呀,是我招待不周啊招待不周,小老板呀,您来我们陆塘,我这个当书记的,都没有带你去周边玩一玩,看一看风土人情,说来惭愧,我们陆塘就是农田,一个能玩的景点都没有。”

“ 是真惭愧,不是一般惭愧,那个困马寨自从二十年前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光是招待游客,人均收入都比我们陆塘高了,他们就是那个什么,什么‘ 从原始社会直接跳跃到现代文明’,还被旅游局表彰过。”

新九道:“ 这么说来,还是一个开发得比较成熟的旅游景点了?”

“ 对呀,游客的路线一般是看完了溶洞,就去困马寨看原始村落,看唱歌跳舞,我们陆塘是真的沾不了旅游的光。” 邱平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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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嵃一听,松了口气,心道搞了半天是一个开发成熟的旅游景点,他还差点被两个老太婆的封建迷信唬住,这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可以趁机离开陆塘,和小姑娘一起出去旅游,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三人很快商量好了日子,后天就和两位阿婆一起出发去困马寨,会一会那个有可能藏在寨子里的柬埔寨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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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我最想写的情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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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黑水河的龙(一)

出发的那一天,天朗气清,李赦容想也想不到,两位婆婆竟然要划船从黑水河去困马寨,在觉得新奇又不解的同时,她更想不到,江嵃和新九竟然主动承包了撑船的任务。

黑水河连接了三县十六寨,横跨了这一代所有的土汉混居区。五个人带着简单的干粮和行李,坐在不大的小木船上,江嵃和新九二人一左一右一人一根青竹杆,撑的是有模有样。他们带着当地人的宽大斗笠,要不是一个长发飘飘,皮肤白得像纸,另一个高大贵气,只肯穿好衣服,这看起来挺专业的动作,倒还真像本地渔民。

“ 你们怎么会撑船?” 李赦容不可置信。

新九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燕子河对外营业的那些厅?”

李赦容道:“ 记得记得,有古董船展出,但是你们好像没搞划船项目吧,只有合影项目对不?”

一听“ 合影”两字,这又是新九的黑历史,他其实也在女游客丛里卖过几年肉,轻咳了一声,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没有划船项目,但是我们燕子河迁回城南那一年,为了在市民心里搞个好印象,就是那种正经生意的印象,我们被迫参加了市里的护城河龙舟赛,他让我们狂练了好几个月。”

新九说的“他”自然就是江嵃了。江嵃此时站的位置离李赦容更近,他的声音从李赦容头顶传来:“ 我逼你们?我自己不也训练了,不也参加了?当然了,划龙舟是桨,不是竹竿,竹竿其实比桨好控制。这船撑起来比划龙舟容易。”

新九想说:“ 划龙舟难,难道不是因为你江大少不肯配合别人?” 但是忍住了没说。

李赦容不再搭腔,这几天她心情复杂,想了很多,听完了江家的故事,虽然纯粹的仇恨之心里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绪,她还没有全部理清楚,但江嵃依然是让她非常尴尬的存在。

黑水河的水大约有两三米深,如今不是丰水期,岸边露出细石浅滩,和一些看起来遗弃了很久的古码头。

辫子婆婆感慨道:“ 这几十年,修了不少路,从一个寨到另一个寨,坐车花不了多长时间,我阿姐过来陆塘对歌,坐车只要一个半小时,从前没路的时候,要翻山越岭走两天,路上还没有什么地方歇脚,我见她一面可不容易。”

李赦容真的好奇:“阿婆,为什么我们不坐车去困马寨呢?”

辫子婆婆脸上露出一丝羞怯的微笑,仿佛心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孩子们,我曾经差点就死在这条河里,但也是这条河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早就同阿姐商量过,要在我们两个老太婆死之前,再在这条河里划一遭。”

江嵃和新九也都不由得停顿了动作,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辫子婆婆手指着不远处的前方,“ 孩子们,看见那个龙没得?”

三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黑水河右岸上,有一块天然的巨石,顶端刀削斧凿地刻了一条龙,岁月侵蚀,布满了青苔,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了,石龙背后是一个小小的,坍塌的破庙,说庙不太确切,因为小到只能勉强算一个神龛,那条龙虽然破损,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之气,高高地注视着黑水河,仿佛在逡巡脚下的领土。

“ 我以前,当过这条龙的新娘,他们要把我沉河,可是龙王爷并没有收我。” 辫子婆婆喃喃说道,她眼中似有泪光,然而歌王婆婆握住她一只手,传达着安慰,两位老人相视一笑。

辫子婆婆开始娓娓道来,说起了近八十年前的事情。

辫子婆婆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彭氏已经扔过两个女婴,好不容易生下第三个,又是一个女孩,她出生后差点要被扔掉,却忽然天降霹雳,将彭氏和父亲胡占来吓得几乎跪地,以为老天爷要惩罚他们,这才勉强留下了辫子婆婆,取名胡小妹。

胡小妹出生后,陆塘连年的雨越来越少,越来越不规律,百姓没有好收成,家家户户吃不饱饭,胡小妹长得又瘦又小,很不讨父母喜欢,把她视为灾星。在她十二岁那年,三县十六寨大旱,就算从黑水河挑水,活活累死也救不了成片的庄稼,陆塘无数户人家成了逃荒的流民,一边往下游走,一边乞讨为生,胡家也不例外。

就在逃荒的日子里,彭氏还是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胡小妹的弟弟。胡小妹在流民队伍里,认识了来自各个乡镇寨子的百姓,其中有一个竹板艺人,见胡小妹面黄肌瘦,人却机灵,便收下她做个徒弟,传了她几首竹板歌,胡小妹唱着竹板歌讨饭,比以前更能多讨到一点吃食,父母对她的态度才稍稍好点,打骂得少点。

这一日,胡小妹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人群里,发现了几个赶着驴车的人,驴车满满当当载着辎重,她便留心跟着那辆车,到了傍晚,人们都歇下来,那驴车的主人们开始生火做饭,显然是有米粮的,胡小妹鼓起勇气,打着竹板儿到那驴车前唱起歌来:

“一叹么修下凡胎,跟倒涯爷娘出生来,阎王君子真不是,差涯下凡变女胎,话涯爱变男人后生来……” 这一套五句板,是那艺人传给她的乞讨歌,真真是无限凄惶,她声音清亮,唱得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一会儿身边就围了好多人听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