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九阶乾坤王莲,抚摸那红色的莲花,“一念之差,便可酿成大祸。”
苍凌阑垂眸道:“夫子的顾虑,凌阑明白。”
“阑儿,你天赋异禀,心性坚韧,该有无限前程。少年人的一时幻想和一腔热血,无法支撑你和你的战兽走过那么远的路。”
“战兽需要驯化,御兽师需要驯化规则。且看你周围的同窗,你的亲朋好友,哪个的战兽未经驯化?世上这么多心御派的御兽师,他们与战兽相惜相伴并肩作战的佳话,传得少了么?相比之下,苍穹……”
“夫子。”苍凌阑忽然上身前倾,正色道,“学生冒昧一句,当年苍穹凶兽失控,夫子可曾亲眼得见?”
她立刻又补充:“学生的意思是,假如那并非一个‘失控的意外’呢?”
宋劝行:“此话何意?”
“学生是想,假设事情与驯化规则和御凶无关,”苍凌阑斟酌着说道,“比如,苍穹与他所伤的御兽师有深仇大恨呢?或者他本就是个叛国贼,一早就存了背叛朱烈之心,于是故意唆使战兽”
宋劝行面上无悲无喜,道:“不可能。”
“夫子何以断言?”
“因为,”宋劝行眉间出现了深深的皱纹,他抬手按了一下眉心,喉结滚动,似乎咽下的是郁结十年的苦果,“……阑儿,你无辜受难,这些伤心事,本不应说给你知。”
乾坤王莲感应到御兽师心绪的悲哀,摇摆着赤红莲花,发出一声声安抚的低吟。
“当年,被苍穹的凶兽所伤的第一个御兽师,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弟。而作证的……是他的另一个兄弟。”
“兄弟,”苍凌阑心头软肉一跳,“谁?”
“作证者是苍简,当今的苍家主。”
宋劝行叹道:“当年是他亲口说,苍穹的凶兽在连番鏖战下压不住血性,深夜失控,杀死了其结拜义兄的主战兽,并致其重伤。”
苍凌阑:“结拜……义兄。”
“不错,那也是学府一位出色的学生,是和苍氏兄弟同样来自朔城的好汉子。不知你是否认得,他姓应,名裘。”
应……裘……
苍凌阑手指猛地收缩,掐紧掌心软肉。
她眼前似又看到那日秋雨绵绵,国主坐在对面,满面怅然追忆之色。
当年你父亲,还有应哥和小简,自朔城上王都……
应哥和小简,如今在朔城,可还安好?
“后来,我去看过应裘。”
宋劝行:“只记得他卧在床上,木然不语。整张脸都险些被劈开了,那情景惨不忍睹。”
说着,夫子伸出手指,在自个儿的脸上斜斜比了一道。
那一比,却仿佛落下一道霹雳,刺得苍凌阑大脑一片雪白,嗡嗡作响!
又似一把冰刀,将心腔划作两半,鲜血奔涌一空。
但最后的最后,手指在虚空中划过的轨迹,到底是变成了记忆中一道疤痕。
那是一道横亘在半老的酒馆馆主脸庞上的,狰狞的陈年旧疤。
每当那老不死的咧嘴笑起来时,疤痕就在他的脸上蠕动如活物,令无数猎人们不寒而栗。
应哥,应裘……
邱鹰!!
=
苍凌阑第一次站在邱鹰面前,是在启灵失败的那年冬末。
她幼时跟随父亲与小叔在王都长大,算来惨剧发生之前,在苍家只住了一年多。又因与周围人境界差距太大,和同龄人也难说得上话,情感不能算深。
后来苍穹叛族,苍家人对她心里有了隔阂,她便不愿在宅子里多呆。凡是小叔盯得不紧时,准要跑出去,坐在落雪的山路上,望着薄暮山脉的轮廓发呆。
从山里捡来的小白鹿始终跟着她,呜呜嘤嘤地卖乖撒娇,摇尾巴打滚露肚皮。
苍凌阑就带着它,偶尔揪一把野草喂鹿,鹿也吃。
那时候,她常遇到来往的城卫兵或猎人。城卫兵肃穆地板着脸,瞧她是个孩子就把她往城里撵。
唯有猎人们不当回事,或是嬉皮笑脸地逗她几句,或是啐一口:“小废物,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喽!”
小女孩坐在路边上,怀里抱着鹿,沉默地把苍白的小脸埋进更白的鹿的绒毛里。
这群粗鄙的猎人,御兽实力低微,甚至有的人根本没有契约战兽却也能凭着武技、经验和各种奇巧手段,从那苍茫大山深处,猎得凶兽的尸体回来。
她曾问猎人:“你们自称走山人,真的能走到山那边去吗?”
猎人们面面相觑,稀稀拉拉地笑出声。
薄暮山脉何其凶险,深处盘踞着的都是五六阶往上的凶兽,岂是凡人能涉足之地?
苍凌阑便不再问了。
某天傍晚,夕霞格外地红,仿佛诸神在天边放了把火。
她用肩膀挤开黑鹰酒馆沉重的门,走进去,站在酒馆的老店家面前,踮脚扒着柜台说:
“我想做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