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太红了眼,嗓音发抖说,许久没听谁叫我美琪了,人人唤我魏太太。潘逸年说,或许我也叫魏太太、比较合适。魏太太说,不不,我欢喜听人家叫我美琪。
潘逸年默了下说,美琪生活幸福吧。魏太太说,我若讲我不幸福,逸年会不会,对我心怀愧疚。潘逸年沉默。
魏太太等了会,悄声说,我开玩笑的,我嫁的男人,事业有成,脾气温和,对我也是各种体贴,我女儿今年七岁,活泼可爱,有婆婆和保姆照顾,我不愁吃、不愁穿,生活闲适。只要不谈感情,我应该幸福吧。
第二十七章 缘份
潘逸年说,让往事随风吧,人生道路漫长,我劝美琪,把握当下,珍惜眼前人,会收获更多幸福。魏太太神情寂寥,轻声说,在对待感情上,男女果然有别。男人说断则断,拿得起放得下。女人却优柔寡断,拿得起放不下,时时想起,难与过去割席。潘逸年不语。
魏太太说,逸年啥辰光回来的。潘逸年说,刚刚回来。魏太太说,一直待在香港。潘逸年说,近两年多在广州。魏太太说,为啥不结婚,连女朋友也没,可是因为我。潘逸年默了下说,其实我在香港,有交往的女朋友,名叫雪莉,我决计回内地发展,雪莉不肯,和平分了手。魏太太怔忡说,和我俩分手的理由,有七分像。
潘逸年叹口气说,美琪,已经过去十年了,不要再纠结了,好不好。魏太太颓然说,不见面还好,今朝竟见到了逸年,啥人能懂呢,我沉寂十年的心,此刻犹如火山爆发。潘逸年不语,魏先生走过来说,原来在这里,让我担心。伸手揽住魏太太肩膀,微笑说,潘总认得我太太。潘逸年笑说,我们曾是大学同班同学。魏先生惊讶说,太太,真有嘎巧合的事体。魏太太垂眸说,没有错。魏先生笑说,这缘份,真是妙不可言。
孔雪结掉帐单,一行人走出包房,往门口方向去,李先生说,吃好夜饭,再往哪里消遣,百乐门好吧。魏先生说,我和太太有别个事体,以后有的是机会。魏太太没响,临别时,看向潘逸年,一双美目满含凄清,甚是露骨。潘逸年面色平静,心却下沉。朱总夫妇、严先生夫妇各有推辞,先后乘出租车,消失在夜幕中。
李先生说,魏太太不算漂亮,但气质绝佳,别有一番风韵。孔雪说,张爱玲讲过,上海女人是粉蒸肉。潘逸年和李先生笑笑,不敢苟同。
李先生取出烟盒,递给潘逸年一根,潘逸年看看说,钓鱼台国宾馆特供,路子粗嘛。李先生点燃说,人家送的。潘逸年抽了两口,感觉名不副实。李先生压低声说,潘总和魏太太似乎有渊源。潘逸年说,瞎讲有啥讲头。李先生说,我何时瞎讲过,魏太太的表现,不要太明显。潘逸年不语。李先生说,不过放心,没人注意,但不保下次。潘逸年抽烟不语。李先生说,我奉劝潘总,要想在地产圈子立稳脚跟,千万勿要栽在女人身上。潘逸年说,啥意思。李先生说,想想魏太太的男人,不是潘总招惹起的,此人我打过交道,城府极深。
话音才落,李先生的小女友过来,胳膊腿上咬了蚊子块,这一点,那一点指着发嗲功,李先生偏就吃这套,果断扬招出租车,俩人钻进去,先走一步。
潘逸年不紧不慢抽烟,凝神默想,看到孔雪陪在旁边,笑笑说,还不回去。孔雪说,这就走了。才走两步,潘逸年说,我想请教个问题。孔雪回头说,啥。潘逸年说,怎样让一个女人,对我彻底死心。孔雪没响,潘逸年说,交个女朋友如何。孔雪说,没用场,女朋友可以分手,还留有希望,除非潘总立刻结婚。
潘逸年弹掉烟灰,低声说,结婚。孔雪笑说,是呀,断情绝念最好的办法。不过反过来讲,若为摆脱个女人,就去寻个女人结婚,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潘逸年说,结婚有这么可怕。孔雪说,英国古话,婚姻仿佛金漆鸟笼。外面的鸟想进去,笼内的鸟想出来,结而离,离而结,没个局。
潘逸年笑笑,没再多话。待抽完烟,招了辆出租车,先送孔雪回去,再回到复兴坊。刚进家门,看到客厅里,姆妈和四弟在说话。潘家妈说,逸年,过来坐一歇。潘逸年过去坐了,笑着说,啥事体。潘家妈说,让酒少吃,又吃的面孔通通红。
潘逸年说,四弟,帮我倒杯茶。逸青说,好。起身去倒了杯来,潘逸年接过,吃了一口,太烫,摆在茶几上凉着,想想说,四弟,相亲相的如何。逸青说,落花无意,流水有情。潘逸年说,直白点。逸青说,就是这个意思,我对林玉宝有意,林玉宝拒绝了我。
潘逸年皱眉说,拒绝的理由。逸青说,玉宝看到我的眼睛,就想起亡故的阿弟,把我也当阿弟。潘逸年说,可以理解。吴妈端来一盘点心,逸青挟起一块春卷,递给潘逸年,潘逸年接过吃起来。逸青说,味道如何。潘逸年说,还可以,不像吴妈的手艺。
逸青笑说,是玉宝做的。这还有些煎饺和糟货,其它被我吃光了。潘逸年各样尝了尝,点头说,不错。潘家妈拿来玉宝照片,塞进潘逸年手里。潘逸年说,做啥。潘家妈说,看看玉宝漂亮嘛。潘逸年有些无奈,把照片凑到眼面前,半身黑白照,好像酒吃多了,有些头昏,揉揉眉间说,似曾在哪里见过。潘家妈说,蛮好蛮好,这就是缘份啊。
逸青说,阿哥,见见玉宝好吧。潘逸年说,荒唐。一家三兄弟,和同个女人相亲,成何体统。潘家妈说,这有啥,竟比我还古板,弟弟们侪讲玉宝好,老大见一面又无妨。潘逸年说,姆妈,不要火上浇油。逸青说,我同玉宝讲过了。潘逸年说,讲过啥。逸青说,讲过约定见面的事体。玉宝也答应了。阿哥要是不见,就是不守信用,姆妈日后难做人。
潘逸年冷笑说,不守信用,林家母女最擅长用的伎俩。毋庸对伊拉客气。潘家妈说,不管哪能,能用钱办到的,就不算事体。最终的结果,逸青双目恢复光明,有了光明的前途,就冲这个,逸年也该少些戾气,多些宽容和理解。
潘逸年说,我想寻女人,便当来兮,为何一定吊在林玉宝身上,实在大可不必。起身便走,逸青在背后说,阿哥,再想想,不要一棍子打死。潘逸年摆摆手,回到房间里,倒在床上,今朝吃的酒,是三样酒混吃,易醉。伸手欲解衣扣,才察觉玉宝的照片,还攥在掌心里。拉亮电灯,举高照片,越看越头昏,索性丢到一边,捻灭灯光,睡着了,也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
秋生娘准备了一瓶五粮液、二条红塔山、三包糖果点心,四瓶桔子罐头,装在手提袋里,和秋生爸爸及秋生,乘坐公交车,来到永嘉新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会会泉英的姑姑,到底何方神圣。
泉英早等在家门口,看到人来,连忙迎前,挽住秋生胳臂,亲热地朝里走。进了门,佣人伺候着换拖鞋,秋生爸爸还提着礼品,佣人要接过,被拒绝了。换好拖鞋,一齐往客厅里走,就见个女人,穿着缎带蕾丝繁复的西洋裙,坐在沙发上抽烟,听到动静望过来,描眉画眼,嘴唇血红,瘦的像排骨,不说好看,气场却足。秋生爸爸低声嘟囔,老妖怪。
作者的话:见面没成功,下一章待定。
第二十八章 心计
泉英拉着秋生介绍,这位是姑姑,专程从美国回来,参加我们婚礼。这位是秋生,还有这俩位,是秋生爷娘。
姑姑手里挟烟,姿势未动,只打量。秋生爸爸不吭声,礼品堆上茶几,秋生娘笑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姑姑说,坐,坐。我调件衣裳去。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泉英则拉秋生回房间,有悄悄话要讲。
客厅里仅余秋生爷娘。秋生爸爸说,这种暴发户,有两个臭钱,了不起死了。秋生娘说,注意场合。秋生爸爸说,没素质,连杯茶也不倒。老妖怪,排骨精,我死看不上眼。秋生娘说,牢骚怪话回去再讲。秋生爸爸说,礼品入不了老妖怪法眼,等些离开时,我要带回去,我自家吃。秋生娘说,不要讲了,今朝我们来拜码头,忍忍,退一步,海阔天空。秋生爸爸说,我再退,掉海里溺毙。
秋生娘说,有人来了。保姆托茶盘过来,将两杯茶,摆两人面前,笑说,不好意思,怠慢了。秋生爸爸清咳一声,端架子。秋生娘说,亲家人呢。保姆说,先生太太回乡探亲,过两天回来。
秋生娘还待问,见姑姑走过来,闭上嘴。姑姑坐下说,泉英和秋生的婚礼,到底哪能想。秋生娘说,不是讲不用我们操心,交由泉英姑姑操持。姑姑说,啥,此话从何谈起,是那娶新妇,又不是秋生倒插门。不要因为我有钱,就变法子想吃白食。
秋生爸爸说,听见未。秋生娘收敛笑容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尊重是相互的。姑姑说,我欢喜把话讲在台面上。秋生娘说,那就讲讲清爽。既然泉英姑姑不认帐,不妨依旧照原定计划来。五一结婚。酒席订在四川北路,西湖饭店,70 元一桌,共计八桌,按以在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我们这种家庭,已经老有诚意哩。
姑姑说,婚纱呢。秋生娘笑说,中国人穿啥西洋婚纱,我们有自家的传统。姑姑说,啥传统。秋生娘说,布店扯一匹红绸绫,寻裁缝老师傅,量身订制一套喜服,百货店买来珠子彩线,串起头花,好看又喜庆。
姑姑说,结婚照呢。秋生娘说,不是拍过了么。这种东西也就应个景,一时图个稀奇,结好婚后,百年不看,塞在壁角里爬灰。姑姑冷笑不语。秋生爷娘也不睬。
泉英和秋生从房里出来,感受到客厅的低气压,泉英坐到姑姑旁边,凑近耳畔说,做啥,一副晚娘面孔。姑姑说,我替泉英委屈,嫁进这种人家,公婆凶悍,日后有的苦头吃了。泉英笑说,不要危言耸听。
秋生坐到秋生娘旁边,低声说,哪能啦。秋生爸爸说,老妖怪再做妖,吃我两记耳光。秋生说,这种话有啥讲头。倒底为啥火气大。秋生娘说,这小娘皮自家放的屁,死活不认帐。秋生说,啥意思。秋生娘说,讲好婚礼,由这小娘皮出钱包办,让我们百事不管,现在又不肯了,难听话一大堆。
秋生笑说,泉英姑姑同那开玩笑,还当真了。秋生爷娘怔了怔,秋生娘说,几个意思,我糊涂了。秋生说,婚礼还是一切由泉英姑姑来。秋生爸爸说,老妖怪,真会做妖。秋生娘说,这种事体好开玩笑呀,我真个光火了。
姑姑说,结婚照肯定要重拍,淮海路王开照相馆,拍照手法技艺高超,人拍的霞气好看。秋生爸爸不语,秋生娘说,我随意。姑姑说,婚礼肯定要穿西洋婚纱,我记得上趟,路过老城厢人民路,有几爿租售婚纱的小店,可以去选选。泉英说,好。秋生没意见,秋生爷娘不语。姑姑说,酒席我打算,放到和平饭店。100 元一桌,我有些朋友,也要来嘎闹忙,算了算,至少十桌。泉英抿嘴笑,秋生还算平静,秋生娘摒不牢说,西湖饭店,讲老实话,经济实惠,招牌西湖醋鱼,引来无数外国人,不比和平饭店差。就是名气,不如和平饭店响。姑姑说,我就图这名气响,不可以呀。秋生爸爸说,可以可以。老太婆,少讲两句。秋生娘闭了嘴,心情舒畅。
玉宝摇起铃铛开秤,小菜场暄闹翻天。代替排队的砖头或篮头,变成了实打实的人,一眼望不到头。玉宝维持秩序时,听见有人招呼,回头望去,是王家妈、王双飞,和马主任。
玉宝走过去说,马主任,王阿姨,阿哥,来买小菜。马主任笑着说,工作还习惯吧。玉宝说,还可以。马主任说,遇到困难,不要藏掖在心底,讲把吴主任听,觉得实在讲不出口,来寻我也可以。玉宝说,哪好意思呢,马主任说,有啥不好意思,我们是一家人。
玉宝听得不对味,王家妈说,双飞今朝想吃鱼,玉宝能否帮忙挑一条好的。马主任把杭州篮,递给王双飞,顺势推后背一把,笑嘻嘻说,快点跟玉宝去呀。玉宝说,阿哥走路不方便,想吃啥,河鲫鱼、胖头鱼、乌青、带鱼、昂刺鱼、乌贼鱼、鱿鱼、我去帮捞了来。王双飞说,不用,我跟了玉宝去。
玉宝抑下心底怪异,点头说,好。放缓脚步,和王双飞往水产区去。王双飞说,玉宝愈发漂亮了。玉宝抿嘴笑笑。王双飞说,今朝下班后,我请玉宝吃饭,再一道看电影。玉宝说,我要去夜校上课。王双飞说,几点钟下课,我去接玉宝。玉宝说,我乘公交车,一部头到弄堂门口。阿哥腿脚不便,不用麻烦了。王双飞说,一周上几天课。玉宝不搭腔。
卖鱼摊头前排起长队,王双飞寻到昨天傍晚摆的砖头,恰巧排在第三位。玉宝说,阿哥买鱼是红烧,还是清蒸。王双飞说,玉宝欢喜吃哪种鱼。玉宝说,河鲫鱼可以红烧或烧汤,胖头鱼和乌鱼,可以做爆鱼。带鱼可以干煎或红烧。昂刺鱼烧汤,烤子鱼油炸炸,鲈鱼清蒸蒸。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滋味,讲不出好坏来。
王双飞说,那我就买一条鲈鱼,清蒸来吃。玉宝帮忙挑了条,看着又肥又大。称好份量,王双飞付铜钿,玉宝抠住鱼鳃,拎起摆进篮头里,哪想手缩回时,被捏了一把,玉宝先以为是错觉,在看清王双飞的笑容时,油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第二十九章 了断
吴坤召集管理室所有人,在晌午开大会,待到齐后,首先说,上海十区争夺“文明小菜场”流动红旗、开展利民活动的事体,两周前我就布置了,各位想好了吧,谁先来讲,踊跃发言。
秦建云说,我想的头昏。刘会计说,我只会算帐,出主意不是我擅长。许会计说,那看我做啥,我想不出来。玉宝和其他人不语。吴坤说,一个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秦建云说,别个菜场有啥活动,吴主任,讲来参考参考。
吴坤说,和我们竞争的菜场,譬如永康路菜场,组织一批人员,给辖区内残疾人、军烈属送菜上门。秦建云说,会得想。吴坤说,紫霞路菜市场,代划鳝丝,代剔鳞挖肚肠,代加工鱼丸、鱼饺、鱼饼、腌咸鱼、炸熏鱼。许会计说,这不算,我们水产区也有这些服务。吴坤说,八仙桥菜场,和所属街道联系,逢年过节,给孤寡老人赠送盆菜,荤素搭配,登上报纸。秦建云说,八仙桥菜场,财大气粗,送的起,我们庙小,不好攀比。刘会计说,让祝秀娟免费送盆菜,要跟我们拼命。
众人笑哈哈。
吴坤说,眼界决定格局,所以发不了财。西摩路菜场,代客校秤、代验质量,违规严惩,五倍赔付顾客,把顾客当上帝。许会计说,上帝辣手。吴坤说,听了这些例子,不少了,各位难道还没想法,难道一点想法也没。众人不搭腔,吴坤说,我真是谢谢那一家门。
秦建云说,林玉宝讲讲看。玉宝深晓枪打出头鸟,原要敷衍两句,胡弄过去。听吴坤说,谁点子好,这个月多加奖金。玉宝立刻说,我倒有个想法,吴坤说,快讲。玉宝说,祝秀娟卖的盆菜,搭配得当,经济实惠,我想,可以在盆菜旁边搭台,举办一个介绍会, 教夏令菜肴的烧法,请个会烧菜的厨师,掌勺加讲解,爷叔阿姨应该感兴趣。
吴坤说,不错不错,这个点子好。秦建云说,厨师难寻呀,到底是小菜场,知名菜馆的厨师,要面子不肯屈就,没名气的厨师,一个不好,被爷叔阿姨嘲起来,能剥一层皮。玉宝说,我认得个厨师,烧手手艺好,还能说会道,应该可以胜任。吴坤很快敲定,此次利民活动,交由林玉宝全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