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晒了一院子,日头到正中午,才见景延慢悠悠的推开门,从西厢房里?出来。
他眼下?发黑,心事?重重,看到她,眼底多了几分?心虚。一会儿转头躲避她的视线,一会儿又忍不住正眼看她,好似很委屈似的。
不必他说?,沈姝云就知道门口吊人?的事?是他做的。
昨日被调戏的羞愤,多亏他的大义之举,此刻烟消云散,满心的痛快。
书已晒好,拂雪瞥见小郎君的眼神,识相的去厨房端茶果?去了,给二?人?腾空。
院里?只剩二?人?,沈姝云才放下?淑女?做派,走到他跟前去,“你这是怎么了,忙活一晚上,累着了?”
景延闭紧嘴巴不敢说?。
教?训那两个东西不费事?,他只是久违的想了很多。
比如,他死?里?逃生之后,便一直依赖她,跟那两个为?了报恩选择留在她身边的人?,没什么两样。
比如,他一无所有,连唯一引以为?傲的杀人?于无形,也因忌惮后果?而不敢施展,如此束手束脚下?去,他能有什么前途,又能给些她什么。
他开始惧怕那些梦。
无论是与她一起前行在茫茫的大雪中,还是对她做出那些出格的事?,都像某种预兆,提醒他,沉迷于当下?的安稳容易,可当未来生变,他不能没有应变的能力。
他想保护她。
想成为?她心里?与众不同的人?。
所以,他该做些什么。
“阿姐,我想出去一趟。”他说?出了口,为?了安抚她,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沈姝云早已习惯他的触碰,听他要走,不安的回?握住他的手心,紧张地问,“你要去哪里??是要去办什么事?吗?”
脑海里?满是拂雪说?过的那些,死?士重操旧业、杀人?放火一类的话?,心慌的不行。
他低下?头,微笑答她,“我想着邱山这两天该到虞阳了,你也知道,他不善与人?交谈,我总得去替他打点一下?住宿,不好让你为?这点小事?再跑一趟。”
闻言,沈姝云安下?心来,“原来是为?这事?,那你去吧,早些安排妥当,早些回?来。”
“好。”他松开了她的手。
手心一空,沈姝云总觉得心里?不对味,趁他没转身,伸出双手去,轻轻抱住了他。
只抱一下?就松开了,不好意思的背起手来,扬起微红的面颊,“谢你料理了沈禄,解了我心头的一口恶气。”
看着她温柔的面容,景延很想告诉她,他本想杀了那个混账,却没能下?手。
“阿姐,等我回?来。”
少年没有追问那个浅浅的抱,却在心里?记下?,待到归来,向她讨个更深更亲密无间的拥抱。
“嗯。”沈姝云目送他远去,心里?的甜却越久越浓。
温暖的风吹过,早春花已开。
*
月落日升,黄昏过后,定远侯府静得落针可闻,除了巡逻在府中的侍卫,半个人?影都不见。
抄检侯府一事?后,宇文曜与裴香君成婚,王府侯府成了实打实的亲家,共荣共辱,宇文铮不得不与南州断了联系,彻底倒向忠勤王府。
宇文曜的三个亲卫只剩下?一个萧彻,宇文铮担心萧彻为?其余二?人?的死?心生芥蒂,便将人?调来自己身边,让信得过的侍卫盯着,自己闲时?还能再调*教?他一番,叫他只记得“忠心”二?字。
整个侯府像无底的深渊,源源不断的吸食着鲜活的生命,将它们变成行尸走肉。
萧彻也是其中之一。
他不如周奉踏实,不如景延强悍,唯一的优点就是心眼儿多,知道审时?度势,才躲过了“平昌王的信物”一劫。
可活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幸事?。
本以为?其他两个人?死?了,他作为?世子身边仅剩的亲卫,会成为?心腹,得到重用,没想到等待他的是侯爷的监视和?更加严苛的责打。
夜里?躲在房中得一时?清静,看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他只想一头栽进去,早死?早超生,结束这无望的人?生。
煎熬的寂静中,忽而有道脚步声凭空出现在他床前,惊得他从床上坐起。
拔刀刺过去,被黑暗中的人?执剑挡下?,剑刃与刀刃错开,一交手便知是熟人?。
“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死?前受了多少苦痛,都是拜侯府所赐,死?也不能瞑目,便做厉鬼来报复。”
“你能做什么,活着也不过是供人?驱使的傀儡,即便死?了,也讨不得他的命去。”萧彻冷哼一声,话?中所指,是景延,也是他自己。
“你会知道我能做什么。”少年隐在黑暗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丢给他。
萧彻本能的接住,打开看,是药粉。
“为?何给我这个?”
“我已决定要将受到的苦楚百倍偿还,身为?同类,我觉得你也该有一个机会。”少年说?罢,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萧彻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药,真觉得方才所见是景延的鬼魂,否则如何解释一个死?了半年多的人?,在他欲求死?之时?出现呢。
夜如深渊,在生与死?的边缘,男人?陷入了沉思。
在他上方的房顶上,少年踱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这个锁住他十几年的院子,快要出府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