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仲冯拍着背帮他顺气,事已至此,也知道无论怎样劝导对方都是听不下去的了,只能轻轻地长叹一口气。

“想要我放弃,做梦。”吴秋安阴沉沉地看着那根蜡烛,以一种可怖的语气说道。

彼时的戴仲冯未曾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并未料到这将会是他后半生痛苦梦魇的开端。

自那天后吴秋安的状况居然一天天变好了,身子好起来后,还独自出了趟远门。戴仲冯看在眼中,虽然疑惑他有游山玩水的兴致,但也称得上是倍感欣慰。

转折点是那封来自于久未联系师弟的信件。

那天戴仲冯忙于宗上事务,一直到晚上才有空坐下来。

他打开信件,只粗粗看了两行便僵住了。

慕时序说,那天出远门时在去荒境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吴掌门。吴掌门的佩剑令他感到十分熟悉,他后来回想,想起这是当年那把无名剑,便难免担心是不是封印出了问题。

他想问戴仲冯,封印还好吗?若有不妥请务必及时告知,他好通知村民以及其他人及时做好准备逃离。

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封信,戴仲冯匆匆起身,径直闯进吴秋安的房间。

吴秋安正在擦剑,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是冷眼看着他的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放在桌上的剑盒是如此显眼,戴仲冯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他全部的计划。

吴秋安疯了。

他恨极了魔修,为了彻底消灭魔修,甚至宁愿破开封印放出虫梼,让魔修被虫梼的助力养大胃口,激起天下人的愤怒,好在民心所向下彻底绞杀尽他们。

戴仲冯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态,和吴秋安起了争执。

“你可知虫梼一旦现世,会有多无辜平民血流成河?!”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吴秋安厉声道,“我只是破开了一小个口子,只要及时控制得当,并不会有多少伤亡。”

“你我都清楚,那群魔修皆是披着羊皮的狼,今日若不彻底根除,以后只会更加痛苦。我此行此举,不过是刮骨疗伤,将毒疮一举剜下罢了!”

戴仲冯质疑他把此事想得太过简单,今日之事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事后定会有人猜到一切是他在背后作怪。

“那又如何?”吴秋安怪笑几声,“届时天下大定,他们不愿多生事端,只想维护表面的和平,只会像现在一般闭上嘴巴。”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各门各派不乏有灵力高强的隐世尊者察觉出了端倪,但既然天下已然太平了,那些无谓的纷争都变得没有必要,无人愿意跳出来惹火上身,于是他们便都心照不宣地对这个秘密保持沉默。

衡明宗青云之上,魔修近乎绝迹,一切都是那么的合乎心意

只有无辜死去的那些人们,他们的血泪被永恒地埋葬在黄土之下。

他们争执了很久,到最后吴秋安血红着眼,说:“你我明知道魔修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有这个机会,为何不赌一把?牺牲在所难免,我做得,其他人怎么就不行?我的妻儿又是怎样死去的?!”

几十年未曾被提及的伤疤被亲自揭开,鲜血淋淋。

戴仲冯捏紧手中的信件。

吴秋安:“不妨和你坦白,我如今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全靠吃药吊着一口气。我自知是罪人,杀光所有魔修,我才能咽下这口气。”

“你若是非要去阻止我,好啊,好啊那你去,去告诉天下、去揭露我,让全天下人知道我是个笑话,我那死去的妻儿也是个笑话!衡明宗被你倾注了半生的心血,如今也要成为全天下的笑话了,你去啊!”

“你告诉我,当初是谁在悬崖边救了你一命,你如今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当你的长老,是因为谁?”

吴秋安看着他,眼睛里布满通红的血丝,里头有不死的执念。

戴仲冯沉默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对着那封信彻夜未眠。枯坐了一晚上,他最后终于提笔,写下寥寥数字。

将信装进信封里的时候,他顿了下,将自己一丝灵力分出来附在信封上,随之一起寄了出去。

那封信在马背上颠簸,一直寄到幸来村,直到在驿站被慕时序领走。

慕时序边走边拆开看,看完轻舒了口气,朝屋内喊道:“慕煜。”

稚嫩的声音应到,一个小男孩从窗边探出个头来:“祖父,什么事?”

看见孙儿的脸蛋,慕时序的脸上都泛起了几分笑意。

他将信件递过去,顺手揉了把男孩的头,对他说:“祖父还有点事要办,就先不进屋了。你将这封信找个地方放好,告诉你爹娘和祖母,没事了。”

小慕煜哦了声,双手接过信,转头将它放在了柜子上边,拿东西压了下。

无人知道,这里有双眼睛在柜子上方沉默地看着慕家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平静而又温馨的生活。

慕秀才每天起来,在用过早膳后都会带着小慕煜一起去镇上私塾讲学,待到日落之时,才带着小慕煜一起归来。

附近的文化人不多,因而慕秀才开的私塾便显得格外吃香。再加上之前的积蓄,慕家的日子称得上一句宽裕。

留在家中的慕时序和慕娘子年事已高,慕秀才的娘子赵越儿也力气有限,他们早前便把家中的田地卖出去不少,只给自家留了点儿地,种种蔬果养养鸡鹅什么的。每天早出晚归,去田里除草、浇水、驱虫,喂养家禽,过着一种很有规律的作息,并不感到疲累。

私塾也不是每天都开,往往休息时两人就会留在家中,由慕秀才监督小慕煜练字。

赵越儿识字并不多,隐约觉得这字好看,但又对自己不太自信。在询问相公并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这才欣慰地夸夸自己的孩子。

来做客的吴大娘把脖子伸过来,细细观赏一番:“慕煜以后想学爹爹当秀才,还是学祖父去修行啊。”

小慕煜性子很安静,不像村子里其他小孩那么闹腾。越是这样,村里人就偏偏越喜欢逗他玩。

小慕煜:“想当秀才。”

慕秀才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想法,惊奇道:“为什么?像爹爹这样挺累的,你若是有天赋,修行不好吗?可受人尊敬了。”

“不好,”小慕煜摇摇头,“修行要老是跑来跑去,我想留在村子里。”